眼神不好真的是不方便,凉溪想要跟着出去,却怕外面有人远远地看见。
还是晚上再动身吧。
要是被看见,要是打起来,她免不了一个不留神就要弄出人命。这见鬼的善人碑也没整个说明,弄得凉溪现在想想以后都头痛。
以后难不成走在路上还要小心踩死蚂蚁?
凉溪又从桶里出去,她仍然是没衣服穿,翻出一张兽皮,凉溪坐在稻草堆上,迅速给自己弄了件兽皮裙。
将衣服穿在身上,她这才觉得舒坦了。趴在门边等着天黑,她好逃走。
那又多放了她一瓶血的男子,从凉溪住的破草房走出来,鬼鬼祟祟地去了旁边的一间草房。
这间草房中,稻草、木桶、人,都有,唯一不同的是人。
一个衣着齐整,秀眉明眸的年轻女子,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双眼冷冷地看着墙。
听见房门打开,她眼中的色彩陡然一换,立刻站起来,带着笑欣喜地走向那男子。
“五师兄,你来啦!”
“菡妹!”男子关好门奔上前,紧紧抓住姑娘的双手,千言万语恨不得挤在一秒内说完:“你还好吗?你别生气,师父派我去教导新入谷的弟子,实在太忙,所以才抽不出时间来看你。”
姑娘摇摇头,也不知是说自己不好还是不生气,柔顺地依在男子肩膀上,她不说话,微弱的吸气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男子心疼地抱紧她,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发,低声道:“菡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救你出去的!我……”
姑娘又摇摇头,轻轻推开了他,说:“谷主来找过我了,等不到秋天,我就要走了。”
“他让你去哪儿?”男子立刻攥紧了双拳。
“去皇都。”姑娘背过身去。
两人都没有再讲话,只听见呼吸声和男子手指骨节咯咯作响。半晌,姑娘才说。
“五师兄,你走吧。小心让人发现了,你说不清楚。”
“菡妹,我……”男子讲不出什么来,只有叹气。要走的时候才记起来怀里的玉瓶,连忙递给姑娘说,“这你拿着。他们跟你要血的时候,就把这个拿给他们。”
姑娘接过玉瓶,问道:“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放心,不会穿帮的。你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男子依依不舍地离开,姑娘的脸色立刻变了,似乎就连装,她也不愿意多装半秒。
将玉瓶里的血倒出来了一点,仔细地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她才收在怀里。
从他菡妹的草房里出去,男子越想越是烦躁。他并没有迅速离开,在几间草房前后转了一圈,又转进了凉溪那里。
凉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满脸死气躺在木桶里。男子上前来,又掏出一个玉瓶,抓起凉溪的胳膊就是一划。
你爷爷的,还没完了是不是?那瓶子也不小呢!
凉溪心里忍不住爆了粗口,那男子一边盛血,心里还想着他的菡妹。眼睛看着那一滴一滴深红色血液掉进玉瓶,男子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奇怪!他们从这些药人身上取血,都是从手臂上取。手臂上的伤口,也算是能记录他们到底被“采摘”了多少次。之前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小姑娘是师父在外面行医带回来的,住在这房子里也有三五年了,她一条手臂上居然没有伤口!
只是,方才他满心都想着菡妹,便没有留心。现在再来看,果然有些蹊跷。
男子放下玉瓶,把凉溪的另一只胳膊也捞起来看了眼。刚才他划了那么长的一道伤口,现在居然找不到了。
他的心砰砰一跳,隐隐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现在只要抓住就行了。
师父的确医术精绝,但也没有到世人口中“仙医”的地步。大家都说师父的药可以解百毒,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也就只有他们几个嫡传弟子知道。
师父种种大病都能治,但那些玄而又玄的百毒丸,神而又神的复生膏,却跟他没有关系。
那些神药,是和这些药人有关。没有他们的血,师父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什么解百毒,死而复生。
现在,这个小药人居然可以如此飞速地愈合伤口,她的血一定跟别的不同。
如果她的血也可以让别人的伤口愈合,那他……
师父都做不到这个!如果他可以的话……
男子欣喜若狂,原来他对自己下手也狠,眼也不眨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他将刚刚盛在玉瓶里凉溪的血倒在伤口上,希望那伤口也能很快消失。
这家伙不说话,凉溪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现在才算看明白了。
男子注定要失望,凉溪是用符治好自己的。等了一会儿,伤口还是在冒他自己的血。知道自己今天在这儿待的时间太久了,男子焦躁起来,一把抓住凉溪的半边肩膀,边摇边问:“哎!你手臂上的伤呢?怎么好的?”
此人力量其大无比,凉溪被摇得晕晕乎乎。清醒过来之后自然也不会回答,怯怯一缩,就看他,跟个傻子一样。
“你是哑巴吗?快说啊!你这两边的伤是怎么好的?”拽住凉溪的两只手臂疯狂示意,男子细细想想,过来取了很多次血了,似乎还真没听这小东西说过话。
凉溪越发呆滞了,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就看他。
男子没办法,起来要走,不敢再耽搁,却实在舍不得天上掉的这块大馅饼。回过身来,语气变得十分柔和,又问:“小丫头,你会讲话吗?”
真当她是傻子,换一张好脸色她就说话了?
凉溪仍然呆滞,不管这男子问什么她都傻乎乎的样子。
男子给逼得没办法,只能将木桶边上的针再次放起,也不再多取她的血。揣起那个装了半满的玉瓶,离开了这间草房。
凉溪现在视力不好,她如果能看见,八成要绝望到爆炸。
男子关上门,身形一纵,轻飘飘地跳起,轻飘飘地跃下悬崖,半点尘土都没惊动的落地。仰头一看,那几间草房在离地十几米的高空中。
草房盖在一片很特殊的地方。上下都是绝壁,偏偏峭壁上伸出来一块石台。凉溪现在就住在那石台上,要么,她能跳下十几米摔不死,要么,她原地跳高的成绩有十几米。
人家会轻功,跳上跳下轻而易举。凉溪么……
不过,不知道就是快乐的。凉溪现在还不发愁,她在等天黑。
据戴德的五弟子说,这山谷确实只有一个出口。至于山谷的形状么,像一个大肚子花瓶。除了细细的瓶口可以通向外界,别的地方都是陡崖,轻功练不到家,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她现在的位置,基本上可以算是在瓶底。不过符充足,就算是不好杀人,她可以一路打晕他们逃出去。
瓶口外面还有一条河,掌舵的是仙医谷的弟子。如果换成普通人,想要逃出这个地方,那还真不容易,凉溪却毫不担心。
等她出去了,那就立刻多多救人,多多帮人。名声起来了之后呢……怎么样才算是最善良,能拿到善人碑的榜首呢?
她跟刚刚那男的问过了,现在善人碑上的第四名,也就是目前的第一名,是东土君朝的皇帝,第二名是他老婆。
这二人伉俪情深,男的雄韬伟略,女的母仪天下。君朝是现在最强大的国家,现在的皇帝仁慈爱民,在民间几乎没有差评。
要照这样的套路,想拿第一名难道还要统治世界不成?
可要一统世界,哪个君王会傻不愣登地把自己的领土送给她?肯定要打仗啊!要打仗就要死人,一旦因为她而死人,万一永远拿不了第一怎么办?
这个任务,有点麻烦。
凉溪坐在草房里空想,压根不知道外头就是悬崖,她连这第一关都难过。
不将这悬崖放在眼中的男子匆匆离开,直奔不远处的一间被栅栏围起来的木屋。
木屋房门紧闭,窗子却是支起来的。男子不敢贸然进去,也不敢站在窗子外面偷窥。在外头等了会儿,他看见适才与他一起去放血的师兄弟陪着一个一身便服,形容略显憔悴的中年男子出来,这才迎上去。
那中年男子朝他勉强笑笑,姿态放得很低,先问候了一声:“这位一定就是谷主的五弟子,立神医了。”
“不敢不敢,楼丞相这边请。太子与丞相公子必定无碍。”
不知其身份的人,大概不会在意。他们这些知道的,自然不会仗着自己是仙医谷的嫡传弟子看人家不起。
“承神医吉言,但愿无事!”
楼丞相不愿意走,一副谷主要治多久他就在外面守多久的样子。两个徒弟请不动他,也不敢对堂堂一国丞相无礼,走远一点嘀咕了两句。
“五师弟,你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过来?”
“我又去检查了一遍那些药人,有的桶里药性已经不足了,便补了一些药材。”
埋怨他的四师兄也不多想,大概都没细听他的借口,只是说:“师父给病人治病,一直都是不许人看的。这楼丞相也着实难缠,请了几百遍请不出来。尤其是听师父要先治楼公子,吓得他战战兢兢说了几万遍那怎么行,当然是要先救太子。简直……”
四弟子嗤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坐也坐不住,最后还是站起来立在窗边的楼丞相,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
“他们这些人常年活在皇权下,跟皇帝靠得那么近,谁能在皇帝跟前尊贵起来?自然是养出奴性来了。再说,谷里的又不只是楼丞相,不是还有几个东宫侍卫吗?要是让他们知道,楼丞相欢欢喜喜地让师父先救治自己的孩子,把太子丢到一边不管。等回到皇都之后,他那个丞相还做得下去?”
五弟子倒是看得很透,可惜,并不是对所有事都看得明白。
楼丞相请不走,他们又上前去说请他先去歇息一会儿,说干了舌头也带不走人,只能作罢。守在外头,看着不能让他担心极了闯进去。
两个弟子无事可做,五弟子又仰头看向那些草房的方向。
菡妹……
也不知师父让她去皇都做什么。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又能做什么呢?为什么不让她留在谷中?
楼丞相一直等到了天黑,这不大的,令人难以想象居然是享誉天下的仙医谷谷主居住的小木屋里,终于又有人走了出来。
他本来以为会是仙医谷的谷主,结果门一开,走出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看见他后,立刻向他奔去,跪在地上,道:“父亲,孩儿不孝,让您忧心了。”
楼丞相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他的双手已经伸出去,想要赶紧将孩子扶起来,看看他是不是真实的,看看他是否真的好了。
那双手伸到半路里,楼丞相又克制着收回来。脸色立刻变冷,斥责道:“你还有脸见我?”
“你自己从小就是胡闹的性子,我管不了,你娘也管不了,就由着你闹腾去。反正我们有你大哥,以后死了也不至于没人埋掉!但是你……”
“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带上太子?你是什么身份?太子是什么身份?帝后的独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他若有点什么差池,你!你……”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你,你还不给我滚进去看一看!”
那俊俏的楼公子跪在地上被一顿批,也不敢有一点怨言。知道这次他的祸是闯得大了,刚才醒来的时候,他看见木屋当中,太子殿下还躺着呢!
楼公子正打算照着父亲的话滚到木屋里去看一看,仙医谷的谷主大人已经从那门内走出来。
“师父!”
两个徒弟立即过去行礼。戴德一脸倦色,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彬彬有礼地对楼丞相道:“丞相大人不必忧虑!太子殿下与楼公子所中剧毒相同,现在楼公子已然无恙,等老夫配好药让太子殿下服下,便没事了。”
楼丞相这才像捡了一条命回来,对着戴德深深弯腰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