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
小暑。
“爹,你等等我啊!”
山野林间却是出现了极为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却见个七八岁的娃娃穿着一个没有袖子的小短褂,露着莲藕般白嫩的两只胳膊,头上顶着一朵蔫啦吧唧的荷叶,正哭丧着脸勉勉强强跟着前头的人。
擦着汗,阿飞稳了稳荷叶,又捧着水囊灌了好几口,眼见爹几步的功夫就消失在浓荫里,他又哀嚎了一声,抱着水囊使着白飞飞教他的提气轻身的法子,朝着燕狂徒追去。
一路上他这小脸就没舒展过,头一回出远门不仅不让骑马,还专挑这种荒山野岭的路,晚上一休息,这脚底板全是磨出来的血泡,要不是他娘早先给了他一些药,恐怕这小命就得去了半条。
撅着小嘴又跑了一段路,才见悬崖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穿着素袍,老神在在,除了他那折磨人的爹还能有谁,偏偏手里还拿着一串烤的焦香四溢的鱼。
“爹,饿!”
抿了抿嘴,揉着一肚子,这里头到现在可都是水,现在一闻肉味,阿飞狂吞口水,眼睛都在发绿。
自打那天亲眼瞧见自个老师都被燕狂徒摔飞出去,在他心里,已经实打实的肯定自家这爹肯定也是个不得了的大高手,心里本来还在幻想会传给自己什么绝世武功,没想到到头来会这么折磨人。
燕狂徒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晃了晃手里的鱼,慢条斯理道:“想吃啊?”
这不是废话么,阿飞心里嘀咕,脸上却忙不迭的点着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老规矩!”
燕狂徒温和笑道:“前面二十丈有一条山溪,你且说说,它是从左往右,还是从右往左,说对了就给你!”
“啊?”
阿飞小脸更苦了。
“这我咋知道!爹你咋能想出这么多折磨人的法子啊?”
燕狂徒笑了笑,视线轻转,转头四顾,最后抬手一指五步外的一颗老树。
“要起风了!”
他刚说完起风,果然山隙间刮来一阵凉风。
“五片!”
又说五片。
阿飞正自疑惑,只见这风拂过老树,一二三四五,五片落叶,随风而落,飞旋着地。这神乎其神的一幕可把他看呆了,小脸通红,宛如魔怔,怔愣半晌。
“呆、这丝武功?”
吓得他口齿不清,差点把舌头咬了。
“你且说说那山溪走势!”
燕狂徒不答反问。
阿飞苦着脸,脑海中联想到父亲常说的气,心知必然又是这般,只是又不教他法子,他如何知道,心念变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索性闭目静心去听。
隐隐约约,就听远处传来山溪流淌,飞瀑激荡,约莫十几二十息,阿飞睁开眼来,又看了看山路走势,遂见东山凸,西山凹,不由脱口道:“从右向左!”
燕狂徒瞧在眼里,也没说什么,起身笑笑。“自己去看!”
待二人走到飞瀑近前,但见一条鸿沟迂回而过,虽自山上而下,却中腰一折,往回而返,敢情下面有一深潭。
“哎呦,这我怎么知道嘛,反正怎么说都是错的!”
阿飞眼睛一瞪,眼眶一红,耍赖般坐在地上,正要使出他娘教他的手段,不想面前一阵香气扑鼻,睁眼一瞧,赫然是那条鱼。
“吃吧!”
耳听父亲开口,阿飞一止哭势,捧到怀里便吞咬了起来,就觉肉中竟无刺,鱼肉鲜滑爽嫩,比城里那些酒楼大厨做的还要好吃。
等饥饿去掉些,他方才记起什么,仰着小脑袋,捧着小半截鱼,脆声道:“爹,你吃吧!”
“爹不饿!”
见燕狂徒这般说,阿飞自是又吃了起来,还不忘含混的问:“爹,那气究竟是什么啊?”
燕狂徒道:“剑气!”
阿飞听的一来精神。
“剑气?剑搁哪呢?也没有剑啊!”
燕狂徒揉了揉他的脑袋。
“剑不一定是瞧得见的,你看那溪水,可穿石破山,时急时缓,多有变化,比那些所谓的剑法岂不是厉害了许多!”
“爹,你的意思是一滴水就是一柄剑么?”
阿飞听的迷糊,望着被山瀑冲刷的光滑石臂,心里是大为好奇。
“那爹你之前听风起知叶落又何解?”
“因为在爹眼中,风也是剑气,斩叶而去,天地为器!”
“这些年你娘一直偷偷传你“蛰龙功”令你睡觉都在时刻吐纳内息,如今约莫小成了,试着去感受风之轻、水之形、云之变、山之重……”
阿飞正听的入神,忽觉耳畔声音不见,回神瞧去,身旁哪还有燕狂徒的影子,抬目张望,只见远处山坳下有个身影正往下走,不免狂吞下剩余的鱼肉,忙小跑着跟上。
“爹,你等等我啊!”
父子两个这一走,硬是走了二十来天,只如游玩观景,闲庭漫步。
只不过对阿飞来说可是水深火热的厉害,睡不好,吃不饱,本来粉雕玉琢白嫩的模样,硬是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头顶还冒出了不少黝黑的发茬。
山野多蚊虫,能睡好才怪,起初他还有白飞飞给的药粉,可趋蛇虫鼠蚁,燕狂徒也不拦着,但用完了之后就叫苦连天了,一到晚上,这毒蚊就和黑云一样,吓人的厉害,叮一下就得痛痒好些天。
燕狂徒却是坐那动也不动,也无蚊虫蛰他。
好不容易熬过了山林,等到平原荒野,本以为能睡个好觉,谁曾想一到晚上,到处都是狼嚎,能不能感受到气不知道,反正轻功是进步神速,天天提心吊胆,一有风吹草动,跑的比兔子还快。
等到西北,只见本来还有些肥肉的阿飞活像是一只猴,一双明亮的眼珠子里全都透着激灵,又黑又瘦,蓬头垢面。
“爹,是不是要到了?”
燕狂徒点点头。
“快了!”
一听快了,阿飞差点没哭出来,这一路上可真是要了命了,欢喜的像是只猴一样腾空翻过一个筋斗,顺手折过一节草梗放在嘴里,背着小手学着燕狂徒的架势。
“等回去,我要让娘天天做好吃的!”
听说那场约斗订在八月初一,按照他们这速度,也是差不了多少。
燕狂徒则是低头瞧着从原本的大胖小子变成如今这黑瘦如猴的儿子,心里则是盘算着回去白飞飞会不会骂他。
“爹,咱们回去骑马行么?”
“再说!”
听到父亲敷衍的话,阿飞小脸又是一苦,但他忽的眼睛一亮,惊喜莫名道:“爹,快看小镇,吃的,有吃的了!”
只见一望无际的荒原里,居然有一个小镇。
阿飞正自狂喜,幻想着要吃什么东西,酱肘子、卤牛肉、烧鸡、馒头,却听身旁的燕狂徒轻声道:“没钱!”
飞扬的尘沙中,阿飞小脸一僵,满是不敢置信,只觉得自己的梦全都碎了,嗅着被风送来的香味,他反倒有些适应乃至习惯的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凤凰集!”
这应该算是边陲荒原中最繁华的的市集了。
远远瞧去,就似沙漠中的一个绿洲,一个明珠般扣人心弦。
一匹匹飞驰的马儿带起滚滚的烟尘,像是一条条卷起的黄龙。
天连着黄沙,黄沙连着天。
天高地远,贫瘠的荒原上难见丁点绿色,全是艰难求存的枯草,断根。
实在架不住肚子里的馋虫,阿飞忽然扭头道:
“爹,要不咱们去打劫?”
燕狂徒墨眉一挑。
“不是咱们,是你!”
“啊?我才八岁啊!”
阿飞闻言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燕狂徒带着他走进镇子,打量着两边,只见房屋高低错落,但无一例外都好像覆了一层风尘,酒馆客栈也有,酒旗在风中飘荡,门口则是有许多打尖歇息的武林中人,想来也是来瞧比斗的。
“你娘不是给你教了你一些用药的法子么,还有飞针,迷药,麻药也是药,!”
“这也行?”
“行!”
得到父亲首肯。
阿飞的一颗小心脏已是怦怦直跳,他眼珠子溜溜直转,转了好半天,视线才终于落在一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青衣汉子身上,心里打定注意。
“不要一直盯着他看,因为你还没有学会收敛自己的气机,有时候一个目光,都有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你要做的,就是不要随便出手,要出手,就一招制敌。”
阿飞听着燕狂徒的话忙收回视线,可等他来来回回在那汉子面前走了四五遍,跟着他进入一个窄巷后。
“哪里跑来的小兔崽子,说说吧,跟着老子在打什么主意?”
阿飞身子一僵,回头一看,哪还有燕狂徒半个影子。
他一咬牙,磕磕巴巴道: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是打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