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陆川定定地盯了她一眼,竭力地,将自己心里那种涌动的心疼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化作了唇角一个妥协的笑:“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
他一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郑重其事地:“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你碰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难题,就必须找我,虽然我们是独立的个体,可有些事,它不用分的那么清楚。”
“……知道了。”
点点头,江沅淡笑着应了。
没再多说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病房。
病房里,隔壁床的产妇、陪护和孩子都不在,江明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在江晨希的怀里哭唧唧,江晨希抱她还没有江沅那么顺手,颇有些焦头烂额地哄着:“明月乖,明月乖……”
江志远给龙锦云擦着虚汗,听到这儿,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明月?你们俩给取的名字?”
先前查b超是个男孩,他和龙锦云,完全没取女孩的名字。龙锦云在icu待了几个小时,上午才转到病房来,他忙得团团转,都没来得及去瞧小女儿。
江晨希扭头说:“姐姐取的,说你们要觉得不好听,可以叫成小名。”
“挺好的。”
江志远若有所思,“正好是半夜生的。”
“爸。”
这时,江沅走进房间,喊了一声。
“江叔。”
他身后,陆川跟着也唤了句,没往最里面走。
江沅也顾不得管他了,从江晨希手里接了小明月,看了眼她挂着泪花的眼角,手伸到尿布湿上捏了捏,笑道:“尿了不舒服,想换呢。你抱着哄有什么用?”
“啊——”
江晨希叹了口气,“带孩子真的好烦。”
昨天刚回病房那会儿,她还挺有精神,没一会儿就囫囵地睡着了,半夜听到了小孩哭,可是醒不来,再到今天,整个人都不对了,走路是飘的。上午去隔壁病房的空病床上又睡了好几个小时,那种精神萎靡的状态才去了一些。反观江沅,一晚上基本没睡,看上去比她的状态还好一些。
好像,从小到大她是这样的……
既有忍性,还有韧性。
江晨希站在原地,思绪有点飘远了。
江沅抱着小明月放在了床上,动作轻柔地给换尿不湿。有人懂了她的意思还小心伺候,小丫头顿时不哭了,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歪头瞧着江沅。
“你能看见我么?”
江沅被她呆萌的样子逗笑,抬抬下巴,哄着人玩儿。
这和谐的一幕,让江志远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也凑过去看了眼孩子,笑着说:“这小丫头跟你出生那会儿简直一模一样,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像。”
“是吗?”
站在一边的陆川,闻言便到了两人跟前,垂眸去打量孩子。
半晌,嘀咕着来了一句:“原来你小时候长这副模样,还怪可爱的。”
江沅把孩子抱了起来,催他:“你回去吧。”
妇产科病房,男士总归不太方便。陆川过来主要是想看看她,闻言只好点点头道:“那行,我这就回去了。明后两天开学报名,你别耽误了。”
“我知道。”
“江叔再见。”
挥挥手,陆川便走了。
对他,江志远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抬抬手,还说了句:“路上小心。”
“知道。”
病房门发出一声轻响。
他一走,整个儿气氛都轻松起来了。
看见小明月不哭了,江晨希便抬手朝江沅道:“姐,我抱着哄会儿吧,你去睡一会儿。今天周末也没什么医生,隔壁房间就有一个空床位呢。”
“那行。”
江沅的确有点累,抱着小明月递给了她。
她去隔壁房间睡了一会儿,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了。脑袋有点晕沉,她回到病房,江志远没在,江晨希趴在小明月边上又睡着了,龙锦云却醒着,在默默垂泪。
隔壁床产妇的母亲在安慰她:“女儿挺好的,咱们都是女人,可不能有重男轻女这种观念。”
龙锦云声音愁闷:“b超检查说是个男孩……”
“已经生了,管他男孩女孩呢,不都是你的孩子吗?”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江沅晓得,这种关头,她不能气龙锦云。可心里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便走进去道:“生男生女是你一个人能控制的吗?为什么不管有没有错你总要将这些错往自己身上揽?还有,妈,你能不能别哭了?我知道你疼,心里难受,可谁心里不难受,我心里也难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事已至此,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
龙锦云被她问的一愣,答不出话。
还能怎么办呀?
已经这样了。
她只想快快地养好身体,别给家里添乱,心里祈祷婆婆能不那么生气,让她们这娘几个日子好过一些。至于更多的,没想过,更没什么主意。
“那个家,如果还有老太太,我不会再回去了。”
看着她,江沅突然说。
这话有点严重,半睡半醒的江晨希,也一下清醒了。
话已出口,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江沅索性继续道:“没有谁规定婆媳是必须住在一起的。你看二婶,看姑姑,哪个是跟婆婆一起过的?如果奶奶是个好奶奶,我不会说什么。可她那个样子十几年,根本就没有改的可能性。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跟她生活在一起受委屈?反正我已经想好了,不回那个家了。”
很多东西,其实都是习惯使然,因为从小习惯了那种模式,所以完全没想过,可以换一种模式的。当她在宿舍里每晚都能睡得很踏实,在江文秀家里每晚都能睡得很香甜之后,自然不想再回那个泥沼一般的家。
龙锦云却觉得不可思议:“不回家你想去哪儿?”
江沅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泛了泪花。
人都说为母则刚,她们这个母亲,却因为两个女儿软弱了半辈子,眼下都什么年代了,还没醒悟过来。也许,她永远没有强硬起来的一天。
她是个指望不上的人……
可她却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不想压抑,也不想生活里永远充斥着无缘由的责骂,更不想,让这个懵懂无知的妹妹,跟她两个姐姐一样,童年都甚少欢笑。
“妈,我们搬出去,租房子单住吧。”
舒口气,江沅肯定地说。
从昨晚在产房门口看见老太太撒泼,这件事她就想说了。今天却一直忍着,因为怕影响龙锦云休息。可眼下话赶话就这么说了,却觉得浑身都轻松。医生那边说,剖腹产基本也就住院一周,她希望这一周内就能找好房子,龙锦云一出院,就可以直接住到租好的新房子去,彻底地和老太太划清界限。
“沅沅……”
身后,突然传来了江志远的声音。
落在耳边,浓浓的疲惫感。
江沅转身,对上了他微微有些错愕神色的脸,尔后,听见他说:“让你妈休息,什么事出来和我说。”语气里,有些当家长的威严。
这话可能引起他的不快,江沅有所预料,抬步跟了出去。
两个人到了外面,江志远便道:“你奶奶这个人就是这种性子,我们做晚辈的,有时候受些委屈在所难免。你也满十八了,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总该听过,怎么就能想着分家呢?”
“……那不是我奶奶。”
静了片刻,江沅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缓慢:“爸,我是满十八了,所以我有自己的判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她没有将我当成过亲孙女儿。没有哪个奶奶,会收了钱就能卖孙女,会想方设法地将孙女嫁给一个好赌成性的人,会完全不顾孙女的意愿,会给孙女的水杯里下药——”
“沅沅。”
江志远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似乎是不能接受她这么说,语调顿了一下,又好像没什么办法,只能叹气,“我保证,以后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的。”
“只要住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受委屈呢?”
江沅觉得可笑,也就笑了,“她会天天责骂我妈生不出儿子,说她品行不端不该进江家的门,说她是狐狸精,勾引的你不认亲妈,完了还会说我,说晨希,说明月,我们这么多人,一个都逃不了。”
江志远噎了一下,脸色变得极为凝重:“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都住出去,她一个老人家,怎么办?”
“有手有脚会打电话,为什么一个人不能住?”
“你让我这个当儿子的脸往哪搁?”
看着她,江志远的目光,几乎有些陌生,情绪很烦躁,勉强地绷着。
“爸——”
江沅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不是我不想和她住,是她逼得人没办法和她住。如果她是一个好奶奶,我也想孝顺,家和万事兴,承欢膝下,可她不是,她是个自私又恶毒的人,她对我妈和我们都有偏见,你不能因为自己想尽孝,就非要把这一大家子和你捆绑在一起,这对我们都不公平——”
看着江志远突然扬起的一只手,江沅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从小到大,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是江志远第一次对她扬起手,想要扇她巴掌。
因为她不孝,说出了藏在心里十几年的话。
因为她,说老太太恶毒,说他自私。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很想笑,心里一个声音告诉她,龙锦云其实是对的。她嫁给的这个男人,足够善良老实忠厚,可同时,他骨子里有极为传统迂腐的一面,他的固守观念,是没办法被打破的。他同情弱者,以前是龙锦云,是她,眼下她站到了他道德准则的对立面,他便觉得无法接受了。
只是——
那一只手,终归没有落下来。
江沅的眼泪却落了下来,在他面前垂下头去。
“沅沅啊,爸爸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你像你妈,听话又懂事。这么多年,我虽然没有给你多么好的条件,可扪心自问,我觉得我勉强还算一个合格的父亲,你最近是不是听同学说了什么,突然想出去住了?”
“没有,我只是受够了。”
江沅哽咽了一声,维持着声音里的平静。
“那你觉得我们住出去现实吗?”
江志远的声音,无奈又无力,“开了烧烤店,家里在外面还有贷款没还完呢。眼下你妈又生了妹妹,养孩子也费钱,你和晨希都上高中,你马上还要考大学,为什么一定要出去住,多出这额外的开销?再说了,你现在住校,考上大学以后还会住校,大学以后就会毕业找工作,结婚,满打满算,你在家里也住不了多久——”
鸡同鸭讲,江沅也觉得疲惫不已。
可这个念头一旦生出,那股子期待,便好像星火燎原。
她紧了紧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慢慢地说:“我知道家里开销大,您一个人养家,很辛苦。只要您愿意我们一起搬出来,以后这些花销,都由我来负担。”
“……”
江志远一脸震惊,“你负担?你怎么负担?”
“最多半年,那几个的判决便会下来,刑罚之余,会有一笔赔偿款的。这些钱全部都给您,到时候您先用着。后面不够了,我想办法再填。”
她和他说话的语气、态度,全变了。
江志远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在他看来一向都十分懂事的大女儿,焦躁又烦闷,却已经能意识到,这个女儿,不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安抚住,劝住的那个孩子了。
真的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一句一句说完,还让他无地自容。
翅膀硬了呀,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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