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不敢破坏储油罐。

高远用很短的时间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然后，他就马上决定要破坏储油罐。

炸药都已经装好了，现在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把遥控起爆无法生效的引信，换成定时引信。

高远拿出了一个电子引信，然后他在设置时间的时候，不假思索的，可以说是本能的将快速设定按钮按下，然后将引信直接插在了C4里。

十秒钟的时间，足够了。

高远开始朝相邻的油罐跑去。

油罐虽然相邻，但距离至少五十米，这就是为了防止一个油罐起火会迅速破坏其他的油罐。

高远再次拿出了一个引信，他把引信抓在了手里，朝着下一个油罐而去。

但是高远没有跑直线，因为他觉得两个油罐之间的空袭，是可以被天上的飞机所利用的。

于是高远跑了一个曲折的路线，然后果然没让他失望，空中再次打来了一串炮弹，但却都打在了他左侧的空地上。

只要敌人开炮就好，敌人的位置也就暴露了，高远就能加速直线跑了。

再次加速狂冲的时候，高远觉得他的腿里好像埋了一块烧红的铁块，炙的他生疼。

高远冲到了第二个油罐下面，他将定时引信插进了炸药里，然后他朝第三个油罐跑去。

十秒的时间不算长，但对高远来说，这个时间非常长，长的足够他做完很多事。

终于，第一个油罐爆炸了，先是轰的一声，这是炸药起爆的声音，但是片刻之后，传来了一声沉闷，却足以击穿耳膜的爆炸声。

在听到爆炸声之前，高远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大力，他的心脏就像被人猛捏了一把，耳朵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距离够远，冲击波没能要了高远的命。

高远回头看去，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蘑菇云在升起，而蘑菇云下面，是一团巨大的，足有几十米高的火球。

油罐被点燃了。

高远轻吸了口气，他再次往前跑去，他要去炸毁第三个油罐。

高远再次加快了速度，接近巅峰的速度，这让他几乎是瞬间跑过了五十米的距离，来到了第三个油罐下面。

将引信插到了炸药上，高远撒腿继续狂奔，但是这次，他没能跑出去多远。

高远跑出了几十米，大约也就三十米的样子，然后，他在再次剧烈的变向时，看到了飞机打在他身侧的炮弹。

但这次炮弹似乎没有躲着油罐，却是正朝着油罐去的。

思维和意识只是一瞬间，高远的眼睛突然被闪光刺痛，在他下意识的闭眼之后，他的身体被抛起，往前飞了四五米之后，左臂先落地，然后在地上又翻滚了十几圈。

起爆器不知道掉在了哪里，火光冲天，照亮了附近的一切，高远身上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他的对讲机，头盔，所有不属于他身体一部分的东西，全在冲击波的作用下被摧毁，撕碎，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炮弹引燃的油罐没有瞬间炸毁，而是爆燃。

紧接着冲击波赶到的是被点燃的油料，燃烧着的火光落在了高远背上，腿上，头顶上。

高远没有晕，但他是被刺痛刺激着从地上爬起的，在发现左臂根本无法使出力气，因为左臂已经骨折后，他从想要起身就变成了在地上翻滚。

熊熊的大火在迅速灼干高远身体里的每一丝水分，他的头发迅速起卷，燃烧。

高远想要用翻滚来弄灭身上的火，但是这么做没用，因为附近的地面已经是一片火海。

高远跳了起来，他发狂一般的想要远离火焰，他浑身焦黑，身上的火苗因为被风吹着而全部来到了他的背后，烧焦的皮肤失去了弹性，在快速移动中寸寸开裂，鲜血迅如涌出，于是高远变成了一个浑身漆黑又被血染红的怪物。

但即便是这样，高远依然没死。

高远现在还没死，可他知道，他也认定自己死定了。

没有人能在这种伤势中活下来。

“对不起了，小雨……”

这是从高远心底冒出来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开口说话，即便能，他的耳朵也听不到。

“还有星河。”

在心里默默向两个人道歉之后，高远借助冲天的火光看到了一排的灭火器，他冲了过去，拿起一个灭火器，双腿夹住，拔掉了固定销，然后右手拿起了灭火器对着自己一通狂喷。

高远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手指皮肤破裂，液体和血液流出来的全过程。

全身都重度烧伤有个仁慈的结果，因为神经被破坏，高远不会觉得疼。

浑身漆黑又被血染染成暗红的高远变成了一个浑身白粉的怪物，但是，高远身上的火全灭了。

现在高远的任何一个做法都是在加快自己的死亡，但是，人注定是要死的，既然注定要死，那么总要在死之前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

高远觉得王虎做的事情就很有意义，大红三连那些人做的事情就很有意义，石门两个避难所几十万人死的都有意义。

而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也确实很有意义。

这件事就是必须破坏炼油厂，虽然不知道具体意义在哪儿，但是，高远知道肯定有意义就行了。

“老子猛虎旅的……”

高远狂吼着，虽然他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灭火器的干粉被高速跑动产生的大风吹落，在高远身后扬起了一片白蒙蒙的白雾，在火光的映照下，很美，很梦幻。

高远没有因为重伤而减速，正相反，他加速了，他的速度再次加快了。

高远的鞋没有被冲击波摧毁，但是他的鞋被火点着了，现在终于彻底脱落。

而高远的快速让他的双脚开始迅速被磨破。

但是高远终究还没死，而且他还能跑。

高远没有了夜视仪，但是油罐的火光提供了充足的照明，高远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睛里，现在只剩下了一片红色。

高远不再叫喊，因为他听不到，而且他在突破了极限后的跑动中，也喊不出来，会被风灌回去的。

终于，高远跑进了炼油厂的厂房，他记着呢，炼油厂最基础但也最重要的设备是常压分馏塔。

火光透过窗户，将厂房里照的明暗不定，高远看到了分馏塔，他也找到了自己装好的炸药。

身上装的引信早不知道去哪儿了，但是没关系，炸药上有引信。

高远拿下了引信，按动，重新装了回去。

只要炸了分馏塔，这个炼油厂一半的生产能力就没了。

但是不够，因为还有另一个，即使油罐没了，少了一个常压分馏塔，也依然有一年两百万吨以上的产能，这足够马拉卡勒地区的清洁工装甲部队使用了，也足够让很多很多飞机使用了。

高远跑出了厂房，他看向了下一个常压分馏塔的位置，这个时候，有火光在他面前闪过。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波，也没有破片，爆炸距离高远有些远。

这是……炮弹？

高远很快就确定了，这就是炮弹，因为连续但不够密集的炮弹开始爆炸，高远立刻就能辨认出来。

“老子大红三连的！”

高远的声音嘶哑而怪异，就像撕碎的塑料布在风中吹过所发出的声音。

深吸了口气，感受到了肺部的灼痛，高远回头看了一眼，看着灰尘和烟雾从身后厂房的窗户里冲出来，他知道常压分馏塔毁了。

毁了就行，回头看了看爆炸的高远继续跑去，朝着炮火冲了过去。

不够密集，炮火不够密集，你们的炮火不行！

高远想的是当石门一所被自己的炮火所覆盖时，那个程度的炮火才够瞧的。

高远冲过了炮火覆盖的区域，然后，他的身上……好像是又被破片击中了，但因为皮肤被烧焦失去了痛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击中。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还没死就行。

高远眼睛里的世界已经开始在变得黑暗，因为离火光更远了，但主要是他失血已经很多了，还有，他受伤很严重，还有，他的体能差不多耗光了。

高爆发，当然就意味着高消耗。

高远的速度有所下降，可他还是跑过了炮火覆盖的区域，因为敌人的炮火不够密集，不够准，不够多。

高远都觉得自己能看到第二个分馏塔是个奇迹，但是，他确实看到了，虽然有些模糊。

找到了炸药，用不太灵敏的手指拿下了引信，重新插了回去。

高远摇晃了一下，他的眼睛在迅速变得黑暗，他的脚步好像每走一步都很费劲，可即使这样，他移动起来的速度依然不是常人所能比较的。

高远走出了厂房，他感受到了身后的爆炸。

第二个常压分馏塔，毁了。

高远松了口气，这口气松了，让他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支撑，高远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就在他想就此倒下完事儿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句话没说。

这是人生中最后的机会了，不可不说。

高远挣扎着站直了，他看向了天空，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然后他举起了右臂，大吼道：“老子猛虎旅大红三连，高远！”

好像有些不够味儿。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高远想了想，然后他终于大吼道：“我乃……燕赵高远！”

高远还没说完呢，但是这声大吼好像耗去了他肺里的空气，耗光了他最后的力量，也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力。

于是高远终于仰天朝后倒了下去。

在眼前迅速变得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高远的嘴唇翕动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声来。

“就这样吧，可算完事了，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