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吾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辆车子停在神父小教堂的门口。

这一辆车的画风就和周围的街区有明显的不同。车身应当是一体成型，除了必要的门窗之外，没有一丝缝隙。

夏吾可以断定，这车不是加纳科乔本地的。

加纳科乔的更常见的发条车，受限于魔法发条的动力结构，车型更接近福特公司在二十世纪的F系列卡车，车头方正，框架很大。而这辆车则有一种“现代感”，车身较为低、平，整体呈现出流线感。这辆车底盘几乎贴地，在行驶的时候会依靠魔法的轮胎提供的一股力悬浮。

另外，这辆车上有强大的魔法灵光。这就是移动的魔法阵地。如果驾驶它的法师的build与车上的加护不冲突，那驾驶者所能选择的战术会比自己走路时多很多倍，战斗能力完全提升一个档次。

一个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她是一个亚裔，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上身是干练的黑色小西装，下半身是配套的黑色修身裙，头发梳笼成马尾，留下简约的空气刘海。除了一枚镶了水钻的发卡外，头上没有任何配饰，手上拿着黑色的男式公文包。

女人看到了夏吾，露出了莫名的笑意。

夏吾却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大概猜得到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阿尔马洛·赫胥黎出了问题，理想国不管是决定“救援”还是决定“处决”，都会再派人来的。但夏吾不喜欢除开乔尔乔神父之外的其他任何理想国成员。

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对他笑的。天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想把他塞进实验室里做这样那样反人类的事情？

夏吾感觉一阵鸡皮疙瘩，催促其他三人：“我觉得那个女人不怀好意，我们快点走。”

钱光华不明所以，而约翰则咧嘴：“我觉得她怪好看的……”

小田也点了点头，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神中有一丝憧憬。她很想靠自己的力量，过上体面的生活——而那位女士就很好的诠释了“体面”。

“我感觉我再待下去就会忍不住动手呀！快点走！”

夏吾推推搡搡的催促另外三人快走。

只留下陷入沉思的京都纯子。

京都纯子敲了敲车窗：“氢琳啊，我今天的妆容有问题吗？很没亲和力吗？为什么那个小鬼看到我就跑啊？”

“废话……”米氢琳有气无力的说道：“按照奥尔格的记录，实验体的智力很高。他多半是能猜出你理想国成员的身份。你代入一下他的视角啊政治正确女？”

“什么意思？”

“他就遇到过的理想国成员一共三个，其中一个将他改造，一个要杀他。”

京都纯子觉得委屈：“可还有一个帮助他的咧。改造他的那个是阿卡德米叛逃出去的，杀他的那个是斗犬部队的，我和帮他的那个同属于哲人议会啊！”

“不都是理想国的吗？”

“哲人议会可是理想国最温和的部分。”京都纯子强调：“极端政见者最少……”

“宗教狂人最……”

“啪”的一下，京都纯子一巴掌拍在米氢琳脸上：“要有礼貌——行了，赫胥黎先生的事情还需要处理呢。”

京都纯子快速走进小教堂。

乔尔乔神父已经在等她了。

在京都纯子进门之后，乔尔乔神父再次构建了结界，隔绝窥探。他礼节性的拥抱了一下京都纯子，勉强挤出两分笑意：“你就是前来处理阿尔玛这件事的哲人议会成员吗……我很诧异哩。在我的印象里，像您这样的‘守卫者集团’议员是比较少见的。”

哲人议会内部也有分支。其中，负责日常事务、行政管理、履行监督职能的被称为“劳动者集团”，负责处理突发事件，管理武装力量的被称为“护卫者集团”。在这之上，还有只在特定时间集合、讨论理想国共同纲领的“哲人集团”。议长“哲人王”的席位则永远空悬，会议主持人由抽签来决定。

一般来说，哲人集团的议员只能由劳动者集团和护卫者集团内部推举，并且劳动者集团的推举名额必须高于百分之六十，护卫者集团的席位不得低于百分之二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自有席位。从这一点上来看，劳动者集团似乎占有更大的权力。但从根本上，劳动者集团与护卫者集团议员的没有地位高低的区别。由于护卫者集团负责处理突发事务，所以对个人能力的要求，反而略高于劳动者集团。

“您过誉了，乔尔乔内·伯克利神父。”京都纯子微微低下头，很有礼节的说道：“我听说过您的事情，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

“哈，你听说过的部分，想必也包括我年轻时候的一些……”神父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极端宗教狂人？”

神父不是很想谈过去，他也不怎么和夏吾、阿尔马洛说。但他倒也不是特别忌讳，只是不大想提而已。但他又没有PTSD，如果有知情人，他也能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

“哪里。在‘迷惘时代’和‘崩溃时代’发生的事情，不能用现代的价值观衡量。我相信当年很多不可思议的社会现象，实际上包含着对人类的爱。”京都纯子态度端正，将公文包打开，抽出一面钢化电子膜，道：“请先确认身份。”

钢化电子膜是硬的，很像是二十一世纪平板电脑的贴膜。电子膜上有一层封印，封印魔法带有基督教的要素。乔尔乔神父指间微微发光，在电子膜上画了一个特定比例的十字架。电子膜的　封印快速解开，然后神父才执行了生物特征认证。

京都纯子将电子膜收回公文包，这才提到具体的工作事务：“这一次我是作为‘未来联邦’外交板块的代表，前来与加纳科乔军政府接洽。按照对外的声明，目前我们正在调查斗犬赫胥黎袭击平民的事件，并前来您这里取证。如果您不希望暴露身份，我们将继续为您保密。”

未来联邦是理想国为了进行社会学实验而成立的“无疆土国家”。未来联邦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国土，从法理上来讲，未来联邦所有居民都旅居异国。在过去一个世纪的斗争之中【包括但不限于罢工、抗议、武装斗争】，未来联邦取得了作为传统主权国家的权力，绝大多数国家都可以为旅居在境内的未来联邦公民提供国民待遇。

不过作为无疆土国家，未来联邦的存在形式与传统主权国家有着天壤之别。

未来联邦除了宪法，也没有太多法律。旅居居民只需要遵守未来联邦宪法与当地法律就可以了。【当然，违宪的主体是国家机关及其工作人员，一般人作也作不到违宪的地步】而若是有未来联邦公民在公天【公共天域，指不属于任何国家主权的宇宙空域】组成了未来联邦公民占据多数的社区，也只需要制定一套与未来联邦宪法没有相悖之处的社区自治法。

当然，未来联邦作为一个国家，自然也存在国家的“集体意志”。但是，其政体却将“政府”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最低。未来联邦确实存在“管理机构”，但是却不存在包括礼堂、纪念堂、广场、办公大楼在内的任何“政府机关”。其军队也主要是是名义上的“外籍雇佣兵”【比如前不久声名鹊起的比特犬佣兵团】，另外还有少数“志愿兵”作为补充。

它的根本，存在于虚拟的世界之中。未来联邦的“存在形式”，更接近于过去的“论坛”。这个论坛，包括了所有人都可以浏览、但是只有特定账号在可以发言的“管理员板块”、所有具有公民身份的实名账号都可以“公民板块”、可以匿名发言的“自由版块”以及对外开放的“游客板块”。“版主”就是政府官员。这种扁平化的管理方式，旨在灵活运用信息时代的技术，最大限度去除官僚系统。

“外交板块”是从属于“游客板块”的子版块。它执行着一般国家外交部的职能。未来联邦不在任何国家设立外交部——因为“外交部”的存在本身就是“国土”，而未来联邦不需要国土。

所有需要与未来联邦接洽的事务，都需要由某个政府官方代言人在这里发帖。当然，也不是没有冒充的，不过，这个版块版规言明，可以永久禁言。且任何人做了这种事，都得面对未来联邦和被冒充的受害者这两个国家的律师函。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直到目前为止，未来联邦公民基本都是理想国的成员或认同者。而未来联邦的版主当中，也有相当比例是哲人议会的议员。

因此，这一次处理赫胥黎事务的，就是京都纯子这位哲人议会护卫者集团议员。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罢了。作为孤儿院院长，关心一下自己照料过的孤儿。”乔尔乔神父摇了摇头：“不需要太过张扬。”

京都纯子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需要确认一下您报告之中提到的‘神恩科技芯片’。”

乔尔乔神父将夏吾刚刚给他的第二块芯片展示了出来。这东西一共只有三块。其中有一块还随着赫胥黎一起失踪了。这是非常关键的证据。

京都纯子甚至都不能从神父手中将之带走。神父的战斗技巧评级和魔法专业评级都高于京都纯子。这关键证据，放置在神父这里更加安全。

这是早已决定好的事情。京都纯子对此没什么看法。她取出一只特制的录音笔，道：“当前时间已确认，神恩科技芯片存在属实，其功能尚不明确。确认人，京都纯子。”

在完成确认之后，神父就将芯片贴身放好。他是异化系的大师，能够依靠从“自我”外延的力量冲散很多负面奇迹。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京都纯子嘴角抽动了一下　。

“怎么了？”神父有些纳闷：“你刚才的表情……”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京都纯子摇了摇头：“接下来，我需要向您确认一些阿尔马洛·赫胥黎这几天的细节。”

京都纯子又问了一些问题。很快，她就完成了提问。随后，她合上了电子膜，将　录音笔关上。然后，京都纯子才问道：“接下来，我想要问一个……纯粹是满足我自身好奇心的问题。您对夏吾那个孩子……我是指，曾经是‘实验体05’的那个夏吾，是怎么看的？”

有那么一瞬间，神父表现出了一丝戒备。京都纯子则笑着说道：“别误会，神父，我并不是为了染指第六概率魔法而违规获取资料。我是阿尔玛的朋友。我之前支持着他这一次的行动，也是从他那里得知了夏吾的近况。”

神父微微皱眉，表情有些矛盾：“你是怀疑……阿尔玛的失联，有可能是因为‘主角属性’在作怪？”

“现阶段我们没有安全的办法证明或证伪这个话题，所以我并不在这件事上表态。”京都纯子双手比划了个“往下压”的动作，表示自己对这件事不做任何评价：“我目前只是对夏吾现在的状况，表示好奇。您不回答，也不影响什么。”

“虽然疯了一点，但是大体上……是个好孩子。”乔尔乔神父如此说道。

京都纯子点了点头，微微鞠躬，礼貌的告别了。

米氢琳握着方向盘，盯着教堂正门上小小的玫瑰窗。玫瑰窗上有一层薄薄的灰，但反射着阳光的样子依旧瑰丽。

听到京都纯子进来的动静，米氢琳很快启动了车子。她问道：“下一站就是头犬同志消失的地方了——有什么新的情报吗？”

“乔尔乔内·伯克利”这个名字在哲人议会确实很有公信力，但是该走的程序也不能少——在这个时代，谁都无法彻底排除“真正的某人已经死了，是其他人在伪装这个人”的这种剧情。哪怕只是走流程，这个流程也必须一丝不苟的走完。

这是京都纯子来的主要目的。

除此之外，就是询问一些专家讨论后认为需要弄清楚的东西。

“确认了一些细节。”京都纯子揉了揉太阳穴，思考道：“咱们的头犬先生，在这里犯了个错误啊。在断网的时候，他就应该找神父要网的。但是他没有……”

米氢琳吹了个口哨：“哟，搞笑剧情啊！”

京都纯子闭上眼睛：“小米呀……阿尔玛现在好歹还在危险之中。”

“别怀疑他的业务水平。在光线明亮的狭窄区域，我们两个加一块都不够他一只手打，说不定被秒了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除非见到实体，否则我不相信他会死在加纳科乔。”米氢琳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让自动驾驶系统做主导：“我更不怀疑他另一方面的水平。他一般来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也就是说，这是个搞笑剧情。他最多受一些苦，不会死的。”

京都纯子突然觉得身上发冷。她说道：“按照心理学家的分析，阿尔玛也有可能是潜意识里没有将乔尔乔内视作‘前哲人会议员’……这也可以是个正常的失误。”

“合理，也搞笑呀。”米氢琳咧嘴：“我可没有观众视角，所以并不知道赫胥黎的这个　失误是被怎么样表现的，说不定就是一大段内心戏，做出喜剧的效果呢？”

“我觉得你太过在意那个‘搞笑画风’了……”

“如果我现在搞笑，则说明我比较安全。”

京都纯子摇了摇头，决定换个话题：“小米，你写的模组，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什么？”

“还包含了……阿尔玛会与我们失联的剧情？”

“没有……”米氢琳要耸耸肩：“但是，这完全是未知的状况，发生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什么意思？”

“在这之前，已知的五个概率魔法，适用范围很少有重复的，除开费尔巴哈机械概率和天命之路判定偶尔会有冲突之外，其他的概率魔法几乎不会产生直接对抗。但是，主角属性的性质，与天命之路太过相似了——都是将故事嵌入世界的魔法。这种对抗之下，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可能夏吾固有的故事，就必然包含了我写的故事，也有可能……我的故事会被夏吾的故事扭曲。”

京都纯子点了点头：“这样啊……”

“啊，但是，你其实也注意到了吧？我写的那个模组里面，强制过‘幸运’的地方。”

“哦，哦，对，我是记得。”京都纯子点了点头：“只不过当初我们是……‘失败’了几次？”

“这几个‘幸运’，如果过了，就会强制你做出糗事——比如跌一跤，把自己弄伤，或者突然遗忘了埋入意识的半成品仪式……”米氢琳有些得意。

这可是最大限度的利用“主角属性”，完成概率魔法与概率魔法叠加的计策了！

“所以你才不担心……因为你觉得这有可能是……”京都纯子目瞪口呆。

“我们可以找斗犬先生确认一下，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在冲出孤儿院的时候强制‘幸运’一下。”米氢琳轻轻哼着歌。这可是她的得意之作。

而京都纯子则僵住了。

半分钟之后，米氢琳刹车。

“怎么了？到了，下车啊，无知少女同志。”

京都纯子脱口而出：“你现在，在搞笑吗？”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在逻辑上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可能无法分辨，一个异常现象，究竟是，单纯的失误、是天命之路的幸运，还是……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