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河西北方,一座水渠环绕的寨堡内外人声鼎沸,城壕的水面上漂浮着上百具尸体,红衣流寇正牵着马从两座跨壕的便桥上进出。
这里是城河寨,史可法促成的车马河寨堡之一,因靠近河流,便挖壕引入河水,增加寨堡的防御力,另外一座寨堡则在西侧不远的丘坡上,名为土峰寨,与潜山天宁寨类似,利用山地的自然坡度增加防御力。
车马河附近幸存的百姓大多都聚居于此,平时可以在附近耕种,或是继续做驿路上的生意,按照崇祯八年初的经验,流寇不会攻打这样设防的寨堡,但此次流寇合营入寇,到达的第一天就开始围攻,没有正规军驻守的寨堡没有体现出多强的防御力,两天之内相继陷落,反而成为了流寇休养的庇护所,西营和闯塌天的老营便分别设于两处。
昨日最后赶到的扫地王则没有这个待遇,他在行军中遇袭,拖在后面的厮养和家眷全部打散,被迫在墨烟铺仓促应战,交战形势十分不利,随后又被王增禄一路追打,跑到车马河才得到曹操所部的支援,终于在车马河西边两里的地方稳住阵脚,但辎重和厮养损失惨重,晚上连帐篷也没有备齐,又处于与守备营交战的威胁下,整晚都未能得到休息。
到后半夜官军还继续进攻,又损失了一些人马。
此时来到城河寨的扫地王本人,完全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他急匆匆的走过壕沟上的便桥,进入寨门到一群贼首,立刻大声叫骂起来。
“还商量个甚,那守备营攻了咱老子一夜,尽是穿铁甲的家丁,打死好多老营兄弟,离桥只有一里路,你们不上来一起打,还商量个驴球子。”
围聚的有十多个贼首,张献忠、罗汝才和刘国能正在中间位置,张献忠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到扫地王道,“正要与你商议。”
扫地王猛地一挥手,“咱老子听你的来合营,从昨日下午被那狗官兵打到此时,厮养家当丢个干净,总不成把老营也丢在此处,眨眼天就要亮,也别说啥商议,老八你主事的,给句话怎生打。”
“你扫地王的能耐,一支南兵丢不了你的老营。”
罗汝才嘿嘿一笑,朝扫地王走近劝说道,“只是这安庆营来得快,我跟老八也是回来不久,总是要跟你分说明白了,才好定下打法。”
扫地王眼睛转向他,“那就痛快点说。”
“东边那处酆家铺的官兵溃了大半,但还有些狗官可恨,带着家丁守在那坡上,怕还有个三四百人,一时半会拿不下来,这边又打得急……”扫地王嘴角抽了一下,“原本堵了的路,你无端放开了,那老将官自然知道那是有埋伏,这般说来便是前后都是官兵,凭啥说不会丢老营。”
“张兄弟也勿要心急,虽说那酆家铺的官兵还在,也不过堵了驿路,没能耐出来打杀,车架过不去罢了,咱们老营骑马从坡下还是能过去。”
罗汝才沉吟一下又道,“再往东面走那座桥,被官兵烧塌了半边,不过已经被闯塌天的一个高照夺下守着,活路还是有的。”
扫地王扫一眼在场的人,到了张献忠背后的刘文秀,还有模样狼狈的油里滑,他突然呸的一口骂道,“入你妈妈的毛,这里都是能打的长家,被一伙江南兵打作这副模样,那啥铺被堵了路,桥只剩半边,照这般跑了,钱粮女人丢完,进山等饿死么,便是一个安庆营,回头杀干净了,把钱粮抢回来,这安庆便是咱们的地界,这他妈才是活路。”
几个大贼首互相,罗汝才眼神转动几下,转头对张献忠道,“扫地王说的是这个理……”夜空中红光一闪,震耳的炮声从南边传来,旁边一匹经过的马嘶鸣了一声,被马兵赶紧拉走了。
众人都往南了,罗汝才收回目光后继续道,“狗官兵眼下离桥只一里。
老八你和闯塌天的营盘都在此处,如今也是走不了的,除非那钱粮厮养都不要了。
文秀抓的那个哨骑招认,安庆营不过三千兵马,此番是连夜赶来,一心想置我等死地,既是如此可恶,就按扫地王说的,咱们都出死力跟他分个真章,酆家铺那一股已不成气候,只要这安庆营一灭,这安庆地界就是咱们的,以后往来便宜,活路便通达了。”
张献忠摸摸额头上的疤子,走过去拍拍扫地王肩膀,“咱老子叫你来合营的,二郎镇是我家文秀丢的,你的事情咱老子本就要管。”
他走了两步转回罗汝才那边,“曹操也是我老张叫来的,你方才劝我下死力,无非是怕咱老子不救你营盘,当老子八大王是啥人?
你便是心思花活,咱老子先记你一笔,但你那营盘在二郎镇丢了,咱老子自然也是要管的。”
曹操也不尴尬,只是嘿嘿的笑。
“还有几个长家,老张叫你来合营,不是来折了人马厮养的。”
张献忠继续伸手朝油里滑几个小贼首一一点过去,点完又把手摸在额头上,“今年运数不好,从河南打到这江北地界,下面儿郎没得几顿吃饱,来路去路都局促得紧,现在这安庆兵还要欺到头上,想断了咱们活路。
湖广打不到吃食,回去也是饿死多半,若是不灭了这安庆营,咱们已没处去。”
曹操和闯塌天两人都连连点头,张献忠咧嘴笑了两声,“咱老子就是来剿他们的,安庆是个钱粮多的地界,统共就这些兵,酆家铺那伙已是溃了,剩了这守备营,若是他不来,安庆那府城咱们打不下来,既是来了,正好一股剿了,那府城自然便是咱们的。”
闯塌天上前一步道,“既是合了营,便是大家一起寻活路的,原本也是要在此处剿了安庆兵马,安庆营送上来,省了我们去寻他。”
油里滑几个小贼首连忙站上来,算是达成了死战的决心。
扫地王又呸的一声,“上次谁说的,安庆营那将官是桐城城头那个衙狗,当日还在当衙狗,便损了我们那许多人,正好一并算账。”
罗汝才众人道,“还有去岁在滁州,渡河那伙也是这安庆营,多半是些步兵,方才说有三千人,家丁像是比一般将官要多,怕是有五六百人,文秀说他们带着炮,他们在浦口也是带着炮,摇天动便是被他炮打死的,算账要算,但咱们不要冒失乱了阵脚。”
张献忠嗯一声,“他远道来打,我等有两个寨堡在此,吃的总比他多,人也比他多,咱们先等他来攻,他们打西面,咱们就攻东面,务必牵制他动弹不得,待他失了锐气,再由老回回断了二郎镇退路,咱们十几万人四面围打,不怕他不灭。
老规矩,咱老子先定个阵脚。”
罗汝才先道,“官军沿驿路从西边来的,你这寨堡在北,咱们就沿着北边列阵,西边自然要紧,我便守西边。”
守备营从西而来,目前流寇占据了车马河西岸的市镇,还有北面两个寨堡,对驿路呈半包围状,官兵从阵型西面进攻的可能最大,曹操可以说是主动承担了最重的作战任务。
西面定了之后,后面的就好分派了,张献忠居中,扫地王也撤往中路,刘国能因为来得最早,有部分营盘已在车马河以东,所以他就分派在阵型东翼,驻守车马河以西的市镇。
然后是几个小贼首,油里滑稍稍犹豫了片刻,仍选了跟曹操一起部署在西翼。
众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彼此也一起配合过多次,之用片刻功夫就完成了参谋作业,随即返回各自人马,准备天明后的大战。
待大部分人散去,油里滑才凑过去低声对曹操埋怨道,“大哥你怎地选了西面……”“这安庆营与别的官兵不同,他们最喜欢夺桥。”
曹操转头油里滑,“浦子口他们抢猛虎桥,各营损了几百骑马的,滁州他们虽未夺桥,但是渡了清流河留兵守渡口,跟桥是一般道理,并一路追到了珠龙桥杀了无数,这次又夺了二郎桥。”
油里滑恍然道,“大哥觉得他们定会先攻车马河上的桥。”
“定然如此。”
曹操着黑沉沉的南面,“那狗官不是来救那酆家铺的,他是来砍人头的,只要夺了车马河上的桥,我等就被堵截于此地,他才有足够的脑袋升官。
是以他定要夺桥,闯塌天着离得最远,但最后必定是死伤最重的。”
油里滑往四周,这附近一片浅丘,往北逐渐变成深丘,再北就是连绵的群山,东面是车马河,西面也是一片浅丘,车马河上的那座桥确实是唯一的活路。
他对着曹操佩服的道,“还是大哥神机妙算。”
“还有一条没跟你说。”
曹操回身朝着西面指了一下道,“这山背后还有条小路通隘口,实在败了的时候,这是唯一的退路,靠西面才有机会逃,找到老回回还能活命。”
油里滑惊讶的张嘴道,“大哥又未来过此地,怎地知道如此详尽。”
“咱老子既叫曹操,自然比他人要厉害,天黑前老八要联络老回回,咱老子接了这事,问各营要到了几个寨堡中抓来的厮养,都是这车马河的人,放在那里没人去问罢了。
咱老子一问便明白了,走后面这条路去隘口,才寻到了老回回,明日他会攻二郎镇牵扯那安庆营。”
“那怎地不叫老回回走小路来此地合营?”
曹操他一眼,“他能带兵来走,还叫甚小路,那路也就够逃命罢了,你勿要对他人说。”
油里滑心领神会,逃命的时候就与平日不同了,人少才不会引来官军的注意。
南边又一声炮响,曹操皱皱眉头骂道,“那条路不过预备万一,咱们这十万人在此,这狗官寻死罢了,回去赶紧的作饭,天亮时便要把兵马带来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