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旭在府衙里没有再受到城门前的羞辱。
“我也不知道,唉,现在这世道,我也不管事了。”知府对他诉苦,“也没什么政务要处置,所有的日常都停了,只有打仗戒备,只能听这些当兵的。”
“这些兵将大人多担待,他们什么规矩都不懂。”
韩旭当然不会跟守城听令的兵生气,他也不信知府的话,不过现在这世道,也不是撕破脸问罪的时候了。
“叛军是贼,山贼也是贼,叛军要杀,山贼也要诛。”他说道,“山贼祸乱百姓,也会勾结叛军,到时候会危及城池。”
知府点头:“大人说得对。”对身边的官吏吩咐,“境内竟然有山贼作乱,快去杀了。”
知府这么痛快,韩旭守城护民等利诱便不用说了,但又不放心,说的这么痛快也可能是要把他哄走。
“我身有伤,想在这里多歇息几日。”他对知府道。
知府也没有拒绝,对官吏吩咐给韩旭安排住处,并把能找到的大夫都请来。
官吏走出来东张西望,门前守着的小吏问他找谁。
“中齐呢?”官吏问。
小吏嘻嘻笑对前边的回廊指了指:“在逗那个韩大人的随从。”
回廊里中齐带着兵围着韩旭的随从,嘻嘻哈哈不知道说什么,韩旭的随从神情肃重似乎不想理他们,但中齐并不在意,靠着那随从说笑,还拍胳膊搭肩头。
官吏皱眉:“中齐嬉闹惯了,这些随从是振武军送的,那些漠北来的土人可不要招惹。”
“几个随从怕什么,齐哥可从来不失礼。”小吏说道,热闹也看够了,乖巧的甩了甩袖子,“我去叫他来。”
官吏看着小吏把中齐叫住,中齐立刻向这边走,这小子虽然总是一副嬉笑的样子,但对于命令很遵从,做事也从没有耽搁,不愧是剑南道出来的兵,只是走之前还是揪了下那韩旭一个随从的胡子,那随从浓眉倒竖,骂了一声但并没有动手.....
“你也说了,那是振武军的人,振武军很可怕。”官吏对走过来的中齐瞪眼。
中齐圆酒窝笑:“我是在他们交好啊,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是熟人了。”
真是说笑话,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成熟人了,官吏懒得理会,得罪了振武军的随从也不怕,这个中齐不是他们忠武军的人,是剑南道,到时候推出去就算了。
“韩旭要大人剿匪,不剿匪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他告诉中齐,“你带着人去把那些山贼都除掉,越快越好。”
中齐爽利的应声是:“大人放心吧。”
说罢转身脚步轻快的走开了,到回廊招呼着那些散站的兵,还不忘又跟韩旭的随从嬉闹说了句话什么,这次那个随从似乎动怒了,抬脚去踢中齐,中齐蹦跳着躲开跑了。
官吏吓了一跳,看那随从并没有追着去打也没有冲这边来,又安静的站回去,松了口气,不多时韩旭被知府携手送出来,带着请来的大夫们一起官府的驿所去了。
剿匪比所有人预料的都快,两天后中齐就带着兵马回来了,将一颗颗人头摆在城门前,被山贼劫掠的年轻男人女人也都解救出来。
“不止是一处的山贼,附近的山贼都被诛尽了。”中齐大声宣扬,“奉观察使和知府的命令,我河南道境内绝不会允许山贼作乱。”
百姓们纷纷叫好,受过害的苦主们则哭着道谢。
知府则拉着韩旭:“这都是韩大人的功劳,我等惭愧。”
中齐上前拍着胸脯:“那就再托韩大人引路,我们去把境内的山贼都剿灭。”
众官们齐声道谢,城门前民众们欢呼,韩旭在一片颂扬声中坐上马车,在自己的兵马和中齐带领的兵马护送下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人影,知府不屑的撇嘴:“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自己真是朝廷大人呢,还去剑南道,剑南道知道了半路宰了他。”
“要不然他能去哪里?”旁边的官吏带着几分同情,“陛下不在了,朝廷乱了,他无处可回了,只能死抱着皇命。”
“这些朝廷的大人,就是认不清现实。”知府高高在上垂怜。
“不是认不清,是不想认清。”有人感叹。
他们回头看到一个青衫文士站到身后。
青衫文士对知府含笑一礼:“好日子过的太久了,像大人这般清醒的不多。”
知府笑了笑接受了他的恭维。
“只是真要剿匪吗?这些兵马不少啊。”文士也看向远去,眉头几分担忧,“为了几个山贼折损兵马可不值得啊。”
“没事,大多数都不是我们的兵马。”知府笑道。
“这些剑南道的兵马挺好用的。”官吏也跟着笑道,“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任劳任怨。”
“也是可怜,丢了李大小姐的嫁妆,剑南道治军极严,他们不敢回去,也不敢去太原府,就在我们这里混着。”知府笑道,“看他们如此肯干活,观察使才允许他们留在忠武军中,哪里有事就让他们跑腿打杂,今次来到我这里,我看他们好用多留了几日。”
文士捻须眯眼道:“但他们到底是剑南道兵马,大人,这里不能留外人了,等我们将军的兵马来了,大家合作不太方便。”
他这话毫不避讳,知府不由心虚的看四周,还好四周都是官吏们。
“那要怎么做?”他低声问,“赶走不好看吧,万一闹起来,再把剑南道引来就麻烦了。”
文士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他们不是去剿匪了吗?大夏的卫兵为保护大夏的子民捐躯死得其所啊。”
.....
.....
送走了朝廷的大人,接受了民众们的感谢,府衙的官员们又到酒楼里摆了宴席,还往大街上也送了些酒水菜肴。
“听说淮南道的那位武少夫人,就是这样享乐的。”
“什么享乐,那是收买人心扬名。”
“哈哈哈,那我们也收买人心扬名。”
官员们喝的醉醺醺的穿过热闹的街道,其实习惯了乱世感觉也没什么,叛军没有打过来,打过来也不怎么怕,他们有兵马在手,朝廷也管不了他们,民众也比以前老实听话.....
进了府衙有些安静,只有四个小吏迎来。
知府有些不高兴:“人呢?”
几个小吏似乎有些畏惧将头垂到胸口,声音含糊诺诺:“喝酒。”
因为街上放了酒,府衙的很多人都跑出去抢酒喝了,知府骂了声不像话,几个官吏劝阻算了。
“难得高兴,让他们喝几口。”他们说道。
文士也在后点头:“同乐同乐。”又伸手笑道,“我来伺候大人歇息。”
其他官吏也跟着笑七嘴八舌搀扶知府。
“听说那时候在宫廷的宴席上,大家喝醉了就同睡在大殿上呢。”
“那我们今日就都睡在大堂上吗?”
说笑越发醉态,歪歪扭扭的向内走去,没有注意到那四个小吏在后将府门关上了,府衙里的灯也少了很多,夜风吹动夜色在屋檐墙头摇晃,就像无数的手臂乱舞,手臂越来越多,变成了人,他们爬上站起来,投在地上的阴影也越来越大.....
大堂里灯火通明,官吏们说笑着勾肩搭背走进去,有人真要向大堂的地面上躺下,但刚俯身就看到一个人影先躺在那里,他用醉眼顺着人影看过去,然后瞪大眼。
“中齐?你怎么在这里?”他失声喊道。
大堂的桌上坐着年轻人,一条大长腿撑着地,手里摆弄着一把细长的刀,听见问抬起头对他一笑,两个酒窝惹人醉。
“中齐?”知府醉意朦胧,“来,来,喝酒.....”
喝醉的文士最清醒,转身就向外跑:“来.....”
人没有喊出来,细长的刀先穿透了他的胸口,文士瞪着眼一头栽在地上,他就知道,剑南道的兵,哪怕笑的像个姑娘,也是一头饿狼。
倒下的尸体砸在门上,惊乱了大堂,灯火通明中人影乱舞,就像飞蛾,但不管怎么飞也飞不出屋门,外边最后一丝灯光被阴影吞没,黑暗笼罩了府衙,吞没了惨叫。
......
......
乱世里消息反而传的很快,也总是坏消息。
“唐城闹了匪乱?”
已经出了河南道的兵马扎营在路边歇息,徐悦走过来时,正听到姜名跟几个人在闲谈。
姜名没有避讳他:“是啊,叛军没有打到那边,倒是山贼先作乱了。”
徐悦想了想:“先前我们从河南道许州过时,好像是有不少山贼,世道乱了,贼匪猖狂。”又嗤声,“也可能是乱军为贼。”
河南道的那些兵真是可笑,竟然还想要拦住他们。
一个兵将将刚听到的消息说给徐悦:“唐城剿匪了,杀了好多摆在城门示众,还扬言要清除境内所有匪贼,结果匪贼们走投无路铤而走险,当晚趁着官府民众饮酒同乐,把喝醉的官员们都杀了。”
“真可怕。”姜名老农淳朴的脸上满是惊惧,“不过还好,正好有剑南道的一些兵马在,他们协助忠武军剿匪还没走太远,及时赶回来把山贼都杀了。”
“剑南道?”徐悦有些不解,又有些警惕,“剑南道的兵马怎么在哪里?”
姜名道:“大人不知道吗?这说来话长了,快坐下。”
于是拉着徐悦坐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讲了一番,徐悦听的昏昏糊糊,又模模糊糊想起来:“好像安康山刚叛乱时听过,河南道报来的喜讯,有剑南道兵马帮忙什么的。”
姜名点头:“是的,就是他们。”
徐悦又想到那些拦路的忠武军,哼了声:“就知道他们是废物。”
不过,徐悦抓了抓耳朵,怎么觉得这种事好像有些熟悉?
“大人,我们尽快拔营吧。”姜名道,结束了闲谈,神情担忧,“都将那边的消息不太妙啊。”
徐悦甩开乱七八糟的念头:“是的,我们要尽快赶过去,助都将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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