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的大人们费了好大的力气劝住了大哭的安康山,粗壮的侍从又用了好大力气将他抬回车上。
安康山整理了仪容,重新对京城来的人们行礼,然后一同进入大营。
大人们贴身的护卫们随同前去,余下的兵马则另有安排。
“诸位一路辛苦。”一个面红须浓的将官大声说道,“请来这边休息,已经准备了好酒好肉。”
他做了自我介绍姓孙名哲,项南上前也报了名号。
“项南?”孙哲打量他,“剑南道李大都督的女婿吗?”
项南含笑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应声:“太原府项氏项南。”
孙哲并不在意他的进一步回答:“你见过李大都督吗?你见过剑南道的兵马吗?是不是真的很厉害?”
项南道:“刚成亲,又有军务在身,某还没有去过剑南道。”
“孙大人,不知道准备的什么好肉?”一个同伴在项南身后问,“是不是狼肉?听说你们范阳军勇武最善于猎狼。”
孙哲哈哈笑:“新鲜的狼肉没有,不过狼肉干还有。”大手一挥吩咐身边的亲兵,“把狼肉干拿出来给宣武道的兄弟们尝尝。”
亲兵们齐声应,孙哲率领众人向一座营帐走去,一面回答兵士们的你们在这里多久了,范阳是不是比这里更冷之类的询问,项南落在了后方。
“你应该跟着王大人他们。”一个同伴与他低声笑,对着前方那个孙哲抬了抬下巴,几分鄙夷,“你到安康山跟前能被礼遇,不用面对这个粗鄙的汉子。”
到安康山面前被礼遇也是因为剑南道,礼遇与粗鄙又有什么区别?项南笑了笑:“我们还是在外边看看的好。”
看什么?同伴下意识的向左右看。
他们一队人马行进在营地里,这片营地很大,有木墙有水沟还有操练场,场中有一些兵正在上马下马或者对战。
这是一个严整的营地恍若一座城,但这座城是活的,它的布局就是一个战阵,可攻可防,而且一声令下整座城便能瞬时滚滚向前......
还有构成这座城池的兵。
他们走动看着这座军营,军营里的兵也在看着他们。
这些出现在视线里的兵都是身材高大雄壮,或者列队巡查或者蹲在地上说笑,或者与马儿嬉戏,但无一不透出桀骜之气,眼神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这是一群用鲜肉鲜血养起来的兵马,安康山得到皇帝的信任,除了装疯卖傻,还有真正的功劳,安康山去了范阳后,在这片区域清除了匈奴余孽,震服了奚人契丹等等各族。
报到朝廷里的只有功劳,而过程只在私下流传,安康山的兵马嗜杀凶残,下毒放火欺骗以老弱妇幼做要挟等等各种阴险招数不绝。
以往只是听说,今日亲眼见到,感觉更为不同,项南看着四周,对于四周兵士们的视线没有回避,一扫而过。
“诸位,你们的营帐就在这里。”孙哲在前方喊,“行军仓促,招待不周啊。”
项南收回视线越过兵士们上前:“孙大人,没有什么比这大冷天有好酒有好肉更好的招待了。”
孙哲哈哈笑击掌,篝火点燃,雄壮的兵士抬着酒缸和新鲜滴血的牛羊而来,顿时喧闹。
比起这边地上挖坑烟熏火燎的篝火,没有切整齐的肉,陶碗甚至直接拎着瓮的酒,大人们的营帐里的热闹就精致了很多。
营帐里铺设着精美的毡垫,桌案用金子打造,金桌上摆着银酒杯银盘碗,角落里罩着炭的笼子也是金银,大人们抬头看安康山,金光灿灿有些看不清。
那是一架金子做大屏风,并不是单纯的金子打出屏风,而是金子做的羽毛拼成。
“我记得这架屏风,是陛下给你打造的。”一个大人说道。
这是一个太监,安康山在皇帝身边盛宠同吃同睡,皇帝的身边的太监都熟悉的很,但这个却不认得。
“全海横行霸道宫廷,我不屈与淫威,所以没能在陛下近身伺候,安都督不认得我。”那太监叹气道。
安康山再次大哭:“全海恶贼害我陛下受此磨难,只恨我没能亲手杀了此贼。”
京城来的大人们再次相劝,哭过骂过精美的酒菜被端上来,推杯换盏营帐里的气氛变的热烈。
大人们讲了能讲的京乱经过,安康山问了能问的京城熟人的状况,说了过去现在,哭的眼红喝的脸红的安康山撑着两边的侍从站起来。
“我要跳舞。”他举手喊,“我要给陛下跳舞,陛下最喜欢我跳舞,陛下看不到,我也要跳。”
安康山痴肥但能歌善舞,当年在宫廷宴席上多有表演。
那时候陛下还天天上朝,宫廷里天天有宴会,那时候四方称臣服首,那时候朝堂清明意气风发,想起那时候,又想这时候京城兵乱,被太监关闭了宫门,又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兵用刀枪驱赶,在座的四个大人也忍不住悲从中来,抚掌高喊要安康山跳舞。
粗壮的侍从除了能搀扶安康山上车下马,粗壮的手指还能弹琴拨鼓,一时间营帐里乐声大作,伴着抚掌跺脚有节奏的呼喝,山一般的安康山在场中飞旋,整个营帐都跟着摇晃。
整个营地都陷入了热闹,项南停下脚向这边看了眼,再回头看刚才的营帐,那边的喝酒吃肉也正酣,营地里很多兵都跑过来了。
其他地方则安静了很多。
项南收回视线左右看了看越过一道木墙,翻过一道排水沟,便来到营地的另一处营帐,这边搭着马厩,另有一顶顶营帐,火把很少,是辎重所在。
项南悄无声息的行走其间,掀起一顶顶营帐看进去,心中默默的计算,脸色也越来越凝重,这些辎重,可不像是要急行军。
当时圣旨请卫军进京救驾是天大的急事,卫军们必然轻车简马,应该像那个武鸦儿带领的振武军一般缺吃少穿风餐露宿。
河南道幸存的兵马讲述振武军到达京城城门下的时候,就像一群乞丐。
还有,这些辎重也不像是仅仅供营地这些兵马的。
项南站起身向暗夜里看去,耳边有脚步声传来,是一队巡逻的兵过来了,他在营帐间灵巧的穿梭避开,停在一间营帐前顺手掀开要进去,借着火把看到其内摆放的都是旗帜,行军需要旗帜,自己卫军的旗帜,迎战开路的彩旗等等,只是......
项南俯身从脚边扯过一面旗,身后光影摇晃照出其上几个大字,讨逆臣全海罗适清。
先前圣旨是全海所发,讨伐的是崔征,为什么安康山会造出这种旗子?
“什么人?”
身后有喝声,火把也随之过来,照亮了营帐这边,夜风吹得营帐哗啦响。
巡查的兵士走过来左右看,并不见人影,伸手将裂开的营帐帘子按住。
“这营帐坏了,让人来修。”
“不用修了,马上就不用营帐了。”
夜风里说笑低声而嘈杂。
营帐里的嘈杂喧闹随着乐声的停止散去,安康山在要跌坐地上的那一刻被侍从们搀住,发出畅快的大笑。
四周也响起掌声和叫好声。
“安都督跳的太好了。”一个大人站起来,举着一杯酒走到他面前,“安都督适才说可惜陛下看不到,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陛下请你进京去,你马上就能在陛下面前跳舞了。”
安康山看着他道:“是吗?齐大人,我竟然心想事成了?”
被唤作齐大人的笑着点头,将酒杯递过来:“安都督,快请饮了这杯酒庆贺吧。”
安康山哈哈笑,在侍从的搀扶下接过酒。
“还有,安都督,怎么不见赵琳赵大人?”齐大人环视四周问。
安康山哦了声,也看四周唤人:“去把赵大人请来。”
原来是没来吗?
有两个将官应声是转身出去,齐大人便看向安康山继续适才的话题:“....范阳这边都督不用担心,由葛大人,王大人。”他指着座中另外两人。
那两人便对安康山点头拱手示意。
“他们会替大都督您打理。”齐大人说道,再看安康山感叹,“你可快去京城吧,陛下现在很需要你,朝廷也需要你,你不知道那个武鸦儿比全海好不到哪里去。”
“武鸦儿吗?”安康山举着酒杯,“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啊。”
齐大人摇头:“厉害什么啊,根本就不懂事。”
营帐的门被掀开,先前走出去的两个将官进来了:“赵大人来了。”
齐大人停下说话看去,却并不见有人走进来。
人呢?
站在门口的将官手一扬,手里拎着的一个东西便砸向齐大人。
齐大人猝不及防下意识的伸手接住,首先鼻息间腐臭,再低头一看,一颗人头上腐烂的脸对着他,大冬天里也有蛆虫在其中蠕动.
齐大人发出尖叫,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营帐里响起震耳欲聋的狂笑.
安康山将酒杯放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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