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的剑南道热闹气氛中有些紧张。
这是没有大都督的第一年。
先任大都督李奉安过世不在了,次任大都督李明玉进京面圣去了,这是剑南道能不能平稳过度的关键一年。
剑南道都督府衙的大厅里灯火通明,严茂坐在案前翻看着文书,从白天到黑夜他都坐在这里,就好像不吃不喝的木头人一般。
自从李奉安过世后,他手里握着的不再是刀剑,身下也不再是骏马,坐在木头椅子上,握着轻飘飘的笔,指挥的不再仅仅是剑南道的兵马,还有整个剑南道的运转。
一个木头人,手中握着千丝万线,精巧灵敏没有半分缠乱。
李敏坐在对面,用纤细的手指灵巧从盘子里捏着瓜子,盯着严茂的粗手指:“当初大都督考验我们几个,给你的评语竟然是细巧,我当时气的跳脚,你哪有我细巧?”
他将手伸到严茂鼻子下。
严茂的视线穿过他的手,稳稳的运笔如飞。
李敏只能收回自己端详这双美丽的手:“不过现在我是明白了,大都督真的没有说错,现在掌管剑南道这么细巧的事,只有你能做的来,换做我,我是会疯的。”
严茂抬头看他一眼:“真换做你,你不会疯的,你没有疯的时间和机会。”
千金重担压在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不被压垮不能放下担子,哪有力气和时间去发疯,他严茂是如此,换做李敏,哪怕是内宅的女人桂花也会是如此。
李敏想了想,还可能真是这样,但又旋即摇头,呸呸几声,他才要这样想!
“元吉跟着大小姐呢,桂花跟着小公子,剑南道有你,我还是继续陪着李三老爷。”他说道,“你有事也别找我,去找林,他天天躲在屋子里享清闲。”
严茂并不在意李敏的插科打诨,笑了笑:“其实不难,大都督定下了这么多规矩,大家只要按照规矩做事就可以,就算没有我,只要规矩在剑南道就能稳稳的运转,我们最大的担忧是没有规矩。”
李奉安一死,他们都是附众,剑南道是朝廷的,新来的大都督有权利毁掉一切,他们无力阻止。
现在好了。
李明玉已经拿到了旌节,还有大小姐......
“大小姐说天下要大乱可靠吗?听起来很吓人呢。”李敏说道,说吓人,但他没有害怕的样子,声音也没有放低,对着灯看指甲,好像磕掉一块,眉头都皱起来,这才是吓人的事呢。
严茂虽然是兵家出身,作战无数,但天下大乱对他来说也是很陌生的事,大夏朝繁盛太久了,久的大家都忘记了什么叫乱世。
乱世就是到处是征战,世道崩坏,朝不保夕,人们的念头不再是吃饱穿暖娶妻生子,读书科举立业,而是活着。
活着不是希望,不是人活着的意义,只是动物的本能,人就变的跟牛马猪羊狗一样。
乱世就是没有希望。
繁盛的大夏要变成这样了吗?
这的确是可怕的事。
“我不知道这件事可靠不可靠。”严茂道,“但大小姐做事很可靠,她的一举一动虽然大胆荒唐,但其实都有规有矩,隐秘又稳妥,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没有安康山造反,不管是大小姐留在窦县,还是寻找嫁妆派军,大都督率兵过境留驻,都是有合理理由的,如果真有造反。”
他看了眼李敏没有再说。
如果真有造反,那他们剑南道可就撒了大网能捞大鱼了。
李敏满意的吹了吹指甲:“大小姐果然仙人之姿不凡。”
提到大小姐,严茂严肃的脸上也浮现笑:“大小姐比我们预料的厉害。”
他们对这两个姐弟并没有太多交集,没有人会想到李奉安会死的这样突然,李明楼身为女儿,被李奉安养的像仙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仙人当然有不凡之处,她只是不食人间烟火,如果她要踏入人间,自然会显出厉害。”李敏声音拉长如吟诗唱词,来了兴致坐直身子,“我应该找人来为大小姐作诗。”
这是闲人的乐趣,严茂不反对也不理会,运笔如飞,将剑南道里外远近的兵马人一一调配。
烛火摇曳,有脚步声急来,一个兵卫进来俯首:“项都督来了。”
严茂和李敏有些惊讶,按照李明楼来信的吩咐,项云和陇右兵马被安排去镇守南夷,虽然严茂觉得这时候项云可以有更重要的事安排,但还是听从命令。
项云对于安排更没有任何意见,调动了全部陇右兵马去往南夷,项云刚柔并济将南夷安抚的很成功,信报说经历过叛乱的南夷已经恢复先前了。
虽然对于剑南道的很多人来说,南夷继续混乱没有什么干系,甚至趁机将其彻底清除也无不可,李奉安可是因为夷人作乱才死的,虽然已经捉拿了凶手,诛杀了叛乱主谋的夷人大族,但这恨意始终未消。
李敏行前给项云建议把南夷搞乱,被项云拒绝了:“不要胡闹,现在南夷乱,对大都督没有好处,南夷安稳更能彰显大都督威仪。”
大都督当然是说李明玉,李明玉是个娃娃节度使,现在天下为此喧哗,在天下人熟悉以及接受娃娃节度使这个事实之前,剑南道当然平稳最好。
李敏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撇嘴:“项云太老实了。”
老实的项云将南夷安抚的很好,虽然这并不是多大的事,他还是认真的去做,做的很好,好到大家都忘了南夷。
没有请示和任何消息项云怎么突然来了?
项云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应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
严茂站起身来相迎,项云披着一身风霜疾步进来:“抓到了平家遗孤,是平成周的长孙。”
平氏是夷人大族,先前的叛乱就是他们主导的,平叛之后平氏被合族抄斩,但还是有一个平家子孙逃了出去。
这个漏网之鱼已经掀不起风浪,严茂神情冷冷:“平氏合族伏诛,没有遗孤了。”
这种事他们也早就达成了共识,项云完全不用为此跑一趟。
李敏笑道:“项大人还疾奔潜行而来,这平氏遗孤死了也极有面子了。”
他的脸上在笑,柳眉微微蹙起。
一个人直到离开了某地,剑南道才知道,这跟来人是敌是友无关,这件事本身很危险。
有环节有问题了?他应该去查一查。
项云回答了他的疑问:“我从那平氏长孙口中得到一个消息。”
所以不是平氏遗孤让他这样漏夜潜行而来。
严茂和李敏都看着项云:“什么消息?”
项云道:“平氏叛乱与安康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