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又对燕三郎道,“小先生,我们实是忙碌,这都奔波多少天了。某家大字不识一个,你问得再多,我也只能说句不知道啊。你就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我了。”
望着他脸上的皱纹和苦笑,旁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都要同情他了。再反观燕三郎,面无表情。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多细致,燕三郎的固执看起来反而是刁难人。
燕三郎静静听他说完,才问他:“箱子不在了,为什么盐还能运回来?”
胡文庆不懂:“什么意思?”
燕三郎将旧簿翻转过来,让徐管事看清上面的条目:“灵湖斋主送拍一等玫瑰雪盐一百斤,以苏湖木镇运宝箱装载。”
胡文庆脑海里“嗡”地一声响,直道“不妙”!
徐管事和其他账房先生都怔住了。
燕三郎一字一顿:“现在雪盐一斤不差地运回来,宝箱却不见了。你是想说,劫匪特地先把雪盐倒进了……”他看了看清单,“倒进了麻袋里,放去地上,然后再把箱子偷走?”
账房先生们听着觉得好笑,可是一个人都笑不出来。
那帮子劫匪杀人抢货,只看两支商队活着回来的才十余人,就知道他们手脚何等利索。如果他们真要那口宝箱,直接将雪盐倒掉或者抬走就好,何必要把盐先倒进麻袋,再拎走箱子?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现在一百斤盐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宝箱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劫匪离开以后,有人将雪盐倒进麻袋,换走了箱子!
胡文庆口瞪口呆。
在场中人,徐管事的资历最老,此时就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心中都浮起一个词:
监守自盗。
胡文庆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
徐管事已经向外头高声道:“来人!快来人!”
经过昨日的县民闹事,衡西商会现在如临大敌,外头就站着许多护卫。
他这么一喊,楼梯就传来脚步声,至少有三、四人冲了上来。
胡文庆一个激灵,怒瞪燕三郎,眼里全仇恨:“都是你!”
他伸出一双大手,本想捏住这小鬼的脖子,不过权衡局势,又转去抓徐管事了。
要挑人质,自然要选账房里份量最重的徐管事,这个十岁的小鬼算个p啊!
徐管事只是个文弱书生,甚至来不及躲闪就被他扼住脖颈。胡文庆个子虽矮,身板却壮,干的又是长年刀头舐血的活计,力量大得惊人,居然直接把高他一头的徐管事从柜台后面硬扯出来,拦在自己面前。
这时,楼下的护卫也冲进房间。
胡文庆大吼一声:“退下,否则我杀了他!”
他粗壮的手臂就卡在徐管事咽喉上,只消一用力,就能将他脆弱的颈骨扭断。
杀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鸟,他连刀都不必用。
护卫头子也认得胡文庆,见状一呆:“这是怎么回事?老胡你莫冲动,有话好说!”
“叫马红岳出来!”胡文庆眼睛都红了。原本此事天衣无缝,大伙再过些时日就能分钱进账,都怪这个小鬼斜刺里杀出来,一点殁账有必要看得那么仔细吗!“我要他放我出去,后头不能再追究啊!”
话未说完,胡文庆忽觉后腰一麻,半身都使不上力气。徐管事被扼得呼吸不畅,本来就拼命去掰他的手指,只是力气远不如他而已。这时胡文庆忽然松了力,徐管事可以掰动了,立刻往外一钻,飞快往护卫那里奔去。
后腰?人质跑了,胡文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后边站着的那人是谁!
他微一侧头就看见了:
是燕三郎。
这简直是两桩新仇迭加在一起,胡文庆眼睛都红了,反手抽出长刀劈了过去:“小王##八蛋拿命来!”
燕三郎滑步闪开,动作迅若脱兔,雪亮的刀光就贴着他面门劈下去,终是没伤着他。
错步同时,他握紧拳头,一拳捣在胡文庆腰间。
他年幼力弱,胡文庆长年练就了多么硬朗的身板,本不拿他拳头当回事。怎知燕三郎练习《饲龙诀》多日,贯通的经脉越长,养在那里的真力小龙就越活泼,这时飞快顺着他的拳头游移过去,针一般刺入胡文庆身体当中!
它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都不老实,进了别人家的地盘更是肆无忌惮地兴风作浪。燕三郎认穴也准,砸中的是腰侧的京门穴。这是全身水液出入之门户,又没有肋骨保护,胡文庆但觉腰间爆出一阵惊人的酸疼,一时佝下腰挺不起来,两眼紧跟着发黑,竟然险些软在地上。
燕三郎却已经步徐管事的后尘,逃去护卫背后了。
他只能攻对方个出奇不意。一击得手,他就溜了溜了。
剩下的,自然就是护卫们的工作了。
胡文庆被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接着才被押解到楼下去。
他脸色青灰,也知反抗不得,乖乖束手就缚,脸却朝着燕三郎:“小狗,为何要跟我过不去!我妻子重病在床,还等着这点买药钱!”
账房里,众人惊魂甫定。
徐管事满头大汗,坐在椅子上喘息半晌才说出完整的话来:“三郎,多、多谢你救我性命!”
胡文庆掐住他脖子时自个儿也紧张,用的劲儿极大,直把他掐得欲仙然后又欲死。徐管事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哪知胡文庆一声痛吼松了手,紧接着去打杀燕三郎了。
这情况下,谁不知道是燕三郎给胡文庆动了点手脚?何况那护卫头儿临走前还冲着燕三郎竖起大拇指:“小先生,好样儿的。”
这时候,徐管事才想起赶车的大顺说过,燕三郎这少年有点古怪,从云城过来的时候,单枪匹马就抓住了两个贼,大半个晚上都在马车上,他也不悚。
当时他觉得大顺有些夸大,今日才知其实不虚。
燕三郎面色如常:“无妨,我只是运气好。”
众人哪里肯信,围过来把他好一顿儿夸奖。
在千岁的白眼中,燕三郎面不改色地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