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恕下官无礼,常大人您这么做,可是要诛三族的啊!”
听完常威的话,程峰远端是脸色大变,连连回绝道。
封疆大员无诏返京,私自调动东阳守军,哪一条都是杀头的大罪。
常威这老家伙真是什么都敢说,拿阖家老小的性命,去赌一个穷酸书生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的推测,他程峰远自觉还没有这个胆量。
“国家有危,君子岂有惜身而独自保全者。程大人倘若不敢,届时大可将一切罪责推诿到老夫头上,就说是我拿刀逼迫你交出兵权。”
重新将腰刀贴在程守备的脖子上,常威面色沉稳如山,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老夫出身贫寒,先帝不以臣卑鄙,临崩寄我以辅佐太子的大事。若是老夫明知天子危难,却爱惜羽翼而视若罔闻,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我大明之先帝?”
“我意已决,程大人休要再劝。”
我那是想劝你吗?我是在心疼自己的前程啊!
程峰远欲哭无泪。
一城守备,轻易被文官逼迫着举兵临于京城,无论事成与否,到时候还有人敢用自己吗?
更何况,此事无论怎么看都实属有百害而无一利。
且不提失败的话,自己这条烂命便是为国为君罹难,指不定还要被国师党羽如何污蔑。
就算事成,帝王多疑,或许暂时会念着你的好。
等到这份感激过去,难道就不会寻思,既然这次他们可以用清君侧的名义兵临城下,那万一日后有人惦记朕身底下这张龙椅,是不是也有旧事可以效法?
事关国之正统,就算父子都可能反目,更不用说师徒而已。
他一点儿也不看好常威这种蠢笨的做法。
“老大人,学生也觉得此行不妥。”
见程峰远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而常威更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决绝,宁采臣没办法再等下去,只能硬着头皮站出身来。
不料书生会在这个时候附和自己的建议,程峰远眼眸顿时亮起,看向宁采臣的目光也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
“有何不妥,莫非你四经五书中读来的忠信礼义,此刻也全都抛之脑后了?”
同样未曾想过,到头来宁采臣也会反对自己,常威眉头紧蹙,面色不虞。
本来程峰远的爱惜己身已经让常威很是不满,宁采臣一介读书人的唯唯诺诺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寒窗苦读只为升官发财,满腹诗书不讲仁义礼信,倘若满朝文武都是如此,那究竟是偌大一个王朝的可悲,还是天下读书人的可悲?
年逾六旬,却依然筋骨强健,为国为民操心呕血的老大人,从未感到如此的疲乏与无力。
“老大人,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见常威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宁采臣也不恼怒,耐着性子慢慢解释道。
“国师法力通天,便是千军万马都不能伤及分毫,大人此行无论集结多少兵马,想来大多应该无济于事。”
“学生觉得,倒不如寻些手段超凡的修行中人,径直入京刺杀那妖人,匡扶朝纲,挽大厦之将倾。”
图穷匕见,宁采臣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毕竟论出身,论地位,他们此行较之已经在京城经营数年的蜈蚣精,都是处在劣势。
一方朝廷,能在妖魔遍地的聊斋世界支撑那么久,即便再颓靡,鬼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隐蔽的手段,若是贸然入京,反被对方打上一个措手不及,未免太可笑了。
常威是朝中二品大员,兼之太子太师,门生故吏遍地,由他背书至少能够保证朝廷不会完全站在自己一行人的对面。
如此一来,场面的倾斜无疑会小上许多。
“那妖人修为究竟如何,居然连千军万马都不能耐他何?”
倒吸一口凉气,常威脸上显现狐疑的神色。
程峰远作为一城守备,还是一方经济要地,城外守军也不过万余。
他此行本以为最多只需调动对方手里最精锐的一千战兵,就能从国师手中救出正德天子,骤然听闻宁采臣此言,登时惊愕地连颔下美髯都拔去了不少。
“法相天地,半步超脱。”
宁采臣平静地从口中吐出八字。
“嘶~”
场上牙齿漏风的声音更甚,常威和程峰远都不是见识短浅的人,久居高位,对一些奇人异士的传言多少也有耳闻。
法相境,这样的高人不该都是隐居在某处洞天福地,苦求超脱吗?
刻意跑到朝堂上来沾染因果,究竟真如他所说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还是另有所求,图谋不轨……
常威二人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前者听听就够了,莫要把大家都当傻子。
“宁书生,你这话可当真,法相境……法相境……”
常威只觉得满嘴苦涩,先前老当益壮的志气,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化为乌有。
法相境,呵,便是他填上这条老命,又能何济于事?
“学生自然不敢妄言。”
宁采臣的话彻底断了常威最后的念想。
“老大人莫要惊慌,学生恰好认识几位能够对付那妖人的有德高修,只要能请得他们出手,自然能使那妖僧伏诛。”
“你认识那等高人?”
谁料常威听闻此话的第一反应,不是喜出望外,而是将质疑的眼神投向宁采臣。
“方才老夫关心圣上安危,倒还不曾发觉,你不过区区一介秀才,未多出过远门,怎么言谈间对朝堂之事比老夫都不逞多让?”
“老夫尚且不知国师的清楚修为,你又是如何得知?”
果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
所幸宁采臣早有腹稿,此时自然是不慌不忙地拱手称道。
“不瞒老大人,学生幼时曾有奇遇,有路过云游僧人言学生与我佛有缘,想渡我入空门。”
“奈何家慈不许,以学生为家中独子为由,拒绝了那位长老的好意。”
“不过那僧人倒是个有本事的高修,听闻家中长者回绝之意,也不恼怒,丢下一页佛经就化作金虹遁走了。”
“学生也是靠着通读那页经文,才慢慢领悟了诸多道理与本事。”
说着,便将袖中法海书写的经文拆出,递与老人。
不用说,只是粗略看过一眼,就算常威这种不通佛法的鸿儒,也能轻易体悟到字里行间浓浓的佛韵。
“倒是不差,然后呢?”
常威微微颔首,示意宁采臣继续说下去。
“学生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报答长老授业之恩,未曾料想几日前,长老又出现在学生家中,言于学生,京中有蜈蚣精为乱,冒充佛祖,企图截取王朝气运超脱。”
“长老慈悲,不忍看百姓疾苦,想以大法力降妖除魔,奈何为天子龙气所阻,不得接近那妖物,烦恼之余,恰好路过想起学生之事,便来看望。”
“学生也是由此知道事情缘由的。”
三分真,一分假,却是宁采臣早就准备好的托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