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胶州,余文礼手拿着一封信件急匆匆来到家门前,还未等到战马停稳,人已经跳了下来,与他一同的,还有原东宁将李广晟。
余家院门不小,是座三重四合院,门前大石狮子颇为威武,满是碗口铜钉的红色厚实大门,证明着余家依然兴旺,大门上方,正是辽阳府时家门的匾额“辽阳余府”四个丹砂大字。
余文礼没有心思欣赏自家匾额,在他跳下战马的那一刻,守在门外的兵卒已经跑到面前拉住马匹。
“大爷!”
“老爷可曾在府?”
“老爷今日在府。”
余文礼一边大步向已经被打开了大门,一边询问,他知道,通常这个时候,自己父亲会前去胶州湾主持船只建造、改造事宜。
得到奔出的老管家肯定答案,余文礼再不多言,李广晟按刀大步紧跟在后,铠甲叮当撞击声让府内仆役、女婢低头让到一旁。
余丛升最近受了风寒,吃了药身体好了许多,正在侍妾李氏服侍下喝了碗肉粥,躺在床上尚未查看登莱各县送来的信函,常随小厮余小六急匆匆跑来。
“文礼来了?”
“是的老爷。”
“嗯,让他到这里来吧。”
余丛升轻摆手挥退了小厮,李氏忙要脱去鞋袜爬上床,准备让他坐的更舒服些,余丛升微微摇了摇头,笑道:“老夫还没到了不能动的时候。”
又看向余家小胖墩,正是余家老十,李氏的儿子余文良。
“小十,喜欢曾与你下棋玩耍的刘小旗吗?”
小胖墩有些畏惧躺在床上的老爹,李氏听了余丛升话语,心下一阵欣喜,看到小胖墩儿子低头不敢言语,又是暗自焦急,低声说道:“老爷,良儿不知多少次说着想念刘驸马呢!”
余丛升看向小胖墩低头绞着手指不敢言语,叹气道:“小十心思醇厚,就是这怯懦性子……”
听着脚步走入房门声,抬头看了眼躬身进屋的大儿子和李广晟,再次看向小胖墩。
“过些日,爹让人送你去北京城皇家学堂,到了学堂可不许混账胡闹,可是知晓?”
小胖墩似模似样双膝跪倒。
“良儿记住了。”
余丛升看着小胖墩片刻钟,这才看向李氏。
“带良儿下去吧。”
“老爷,一会儿别忘了将姜水服下后再睡。”
李氏起身,又在余丛升背后加了个靠枕,带着小胖墩余文良退出里间,出了房时,李氏又细细将房门关上。
余丛升手指轻动,抬眼看向长子。
“文礼,何事?”
余文礼忙上前跪倒:“京城传来消息。”
说着从怀里掏出封信件,双手送到余丛升手里。
见余丛升没有去拆开信件,余文礼低头说道:“广宁卫送来消息,劫掠军资将勇皆是陕甘、沈辽、山海关及袁应泰收留的些鞑靼人所为,川浙及广宁诸军并未参与,东宁卫……东宁卫也……也有些人参与了,是……是大兄……”
余丛升缓缓闭上双眼,停顿的手指再次缓缓轻点着锦被……
“兴义……除我辽东余氏之名!”
“啊?父亲……”
余文礼心下猛地一震,刚要抬头为余兴义求情,抬头看到父亲冷漠眼神,忙低头。
“孩儿……孩儿知晓了。”
余丛升微微叹息,轻声说道:“我余家要想回辽阳,熊廷弼、袁应泰之流也好,东林党、朝廷也罢,都无法让我余家返回家乡,只有……只有那小子可以。”
“爹知道,你心下对那小子遣离沈辽数十万百姓不满,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有时候,后退是为了更有力的出击,要解决建州贼,解决今后北方女真人、鞑靼人对我辽东的威胁,让咱们余家再无后顾之忧,沈辽数十万百姓就只能后退!”
余丛升双手用力,坐直了身体,俯视着跪地的儿子,眼神冷淡。
“爹不管你心下如何所想,你若敢插手辽东任何事情,敢插手登莱任何军务,爹就砍了你的脑袋!”
“宁德驸马府任何政令都不许有任何差池,爹让你为莱州布政使,不是让你插手军务的!”
余丛升冷冷抬头看向李广晟,李广晟忙低头跪地,慌张说道:“启禀大帅,小将是半途与大公子相遇,是来禀告倭国海船回返一事。”
余文礼心下也怕了,忙说道:“李将军确实与孩儿半途相遇,孩儿绝不敢违抗父亲、驸马军令。”
余丛升点了点头,低头查看信件封口有无拆开的痕迹,抬眼看了余文礼一眼,说道:“人要知足,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食,你本身材质平庸,只能算是守成之人,本就不适合动荡之局,那小子天生就是为这种世道降生之人,背有大树依靠,你才能有前途,但你得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该生的心思最好给爹早早掐了!”
“兴义那里断了!”
余文礼心下颤动。
“孩儿知晓了,绝不与大兄再往来通信。”
“哼!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
余丛升嘴里冷哼,也知道眼前的儿子心性……
“嗯?”
余丛升拆开信件刚看了几眼,嘴里不由发出诧异之声,一张信件被他来来回回看了一刻钟。
“来人!”
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厮余小六,听到家主召唤,忙推门走入房内,跪在余丛升床前。
“老爷。”
“通知马巡抚、八弟、九弟、十三郎前来府邸!”
余小六忙叩头。
“诺!”
余小六退出房门,将房门细细关好,余丛升这才询问起李广晟船只前往倭国的事情。
倭寇为祸了大明几十年,此时的倭国刚刚结束了战国时期进入幕府,倭国国小,幕府虽实力很强,德川秀忠也担忧大明明目张胆支持倭国后水尾天皇,对登莱与德川家族通商尤为满意,此次前往倭国二十艘大船,历经数月返回,获得了巨大成功,听着李广晟说着运回三船金银铜、两船硝石,余丛升对此尤为满意。
前去倭国经商,没人心下有底,包括余丛升也以为有些不妥,刘卫民却倔强的认为此时是最佳之时,准备了不少锦帛、布匹、茶叶、瓷器、佛教经典书籍以及杂七杂八东西,而事实证明刘卫民的确是对的,此时的倭国正是啥都缺的时候,运到地方就可以获得数倍利润。
李广晟听了余丛升训斥儿子话语,哪里敢掺和余家事务,早早汇报完了商船之事就拜别了余府。
马云鹏如今是登莱巡抚,是余丛升的副手,胶州湾是刘卫民最为重视的造船基地,登莱的重心也被放在了胶州,余小六令人传令,余丛升八弟余从孝,是登州总兵;九弟余从宾,莱州总兵;十三郎是余从孝长子余兴忠,为威海卫守备将军。
自刘卫民调余丛升为登莱总督后,余家子侄纷纷进入登莱,剩余的各卫所皆由辽东将占据,整个登莱几乎全成了刘、余两家私人之物,但为了稳妥,所有卫所皆有净军派遣宦官任监军,尽管朝廷不满,宁德驸马府却在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掌控了整个登莱。
余小六传令,其余人等前来胶州需要时间,马云鹏却在最短时间内来到了余府。
余丛升也没耽搁,直接将信件放到了马云鹏面前,说道:“我余家嫡系子孙皆已经撤离了辽东,但还有些旁系杂枝留在辽阳,只是……马巡抚也知道,人走茶凉,辽阳说不准还有多少人愿意听命于我余家。”
马云鹏皱着眉头,说道:“镇国欲要撤离沈辽数十万百姓,为何还要让公主前去沈辽,难道就不担心建州老贼趁机……”
马云鹏说到此处突然闭嘴不言,好像发觉了哪里有些异常,看向躺在床上的余丛升也满是询问。
余丛升点了点头,说道:“叶赫部、开原、铁岭的丢失,建州贼已经占据了主动,数十万沈辽百姓就成了建州贼眼中最大一块肥肉,建州老贼努尔哈赤实乃天下枭雄,如此之人绝不会轻易让数十万沈辽百姓轻易撤离。”
马云鹏沉默思索稍许,微微点头,说道:“数十万百姓撤离沈辽,沈辽就成了鸡肋一般,确实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余丛升叹气道:“建州老贼与镇国在萨尔浒交战数月,若是镇国领兵北上沈辽,建州老贼很难说会不会在此时冒然出兵,可若是公主领兵,镇国又南下江南……十有八九会亲领大军啊!”
“一万军卒……是有些冒险了。”
余丛升摇了摇头,叹气道:“仅仅只是击败建州贼,或是势均力敌还好,可若是此次大胜,镇国还是坚持撤回沈辽数十万百姓,朝廷必是不满!”
马云鹏眉头紧皱,又细细看着手里纸张,说道:“大量杀伤建州贼,撤出沈辽,乃至铁岭、开原百姓,留给建州贼一片白地,纵然是建州贼不愿,也会大量迁其地百姓入沈辽等地以防。”
“我登莱水师年年骚扰,幼军年年攻打削弱其人丁,建州贼为了增加人丁兵卒,肯定会加大北地女真各部搜刮,仇恨不满随之加大也是其理。”
“一者增加北地女真各部的仇恨,一者减少北地女真各部人丁,若是数年后,镇国领兵十万一举击败建州贼,建州贼就算想要北逃也是无可奈何,北方各部不会收留的,如此……如此建州贼一旦事败,建州老贼及其子孙身死,纵然建州各部降了朝廷,他们造成的仇恨也定然不被其余女真部族所接受,今后也绝不可能再成为大明隐患,遭受诸多损失,女真各部也绝不敢违背大明意志,一举征服极北之地,设州立县也确实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