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沿渠床长满了膝盖深的茅草,渠底间或残存的水洼,映射着羞赧的月光,白晃晃的一片。
李开文掉转车头,沿着河渠边沿向西。几分钟后,当田间主路的路形,模糊呈现。李开文往北看去,主路的北端不远处,有一辆立好的自行车,自行车旁定定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显然也看见了李开文,挥舞起了双手,两根卷烟就上下画起了红圈。
“开文”“老吕”两人在鲁南的乡间小路上,热情地握起了手。
闲话少叙,李开文解开自行车后座的绳索,把化肥搬到吕朝杰的自行车后座上。吕朝杰也不废话,从怀里掏出一把钱,就着月光和烟火又数了一遍。
李开文站在边上,见吕朝杰脑袋低地厉害,忙从口袋里掏出部队配发的手电筒,周围亮如白昼。吕朝杰抬起头看了眼李开文,李开文笑了笑。
吕朝杰就又低头,点了六张钞票递了过来。李开文看也没看,接过来揣进了裤子口袋,然后帮着吕朝杰把化肥绑紧。
两人又商议了下,把接应地点确定到了不远处的一棵两人抱的大柳树下,就握手告别。
李开文沿着原路,穿地沟过河沿,回到了江苏境内。
主路上,一辆大卡车迎面而过,卷起的风吹得李开文的褂子飒飒作响时,他才感到浑身上下又水浇式的全是汗。
这么一来一回,五个小时过去了,李开文肌肠辘辘地又在夜市上买了两只大面卷。
月亮已躲进大地怀抱,只留下梢尾来不及隐藏,散发着的曼妙光辉,掩饰不住它一夜的疲乏。
李开文把自行车还给七叔后,吹着口哨一路轻松地走回了村。
“谁?”走到自家巷子时,李开文看见郑朝宗家的山墙上,两个人影相互倚靠。
“开文,哥,是我,我们。”郑世凤的声音柔若月光地传来。“开文哥,我是王喜。”另一个人回答。
“是你们啊,这大半夜不睡觉,你们在干什么呢?”开文走近几步看得清楚了。
“开文哥,那,东西收到了吗?”郑世凤的声音小的有一股酸涩,仿佛红晕满脸的不适。
“我昨早给你的,收到了吧?”王喜追问,生怕李开文忘记了。
“哦,收到了,收到了……”
“你看我不骗你吧?”王喜不待李开文说完,忙接上口,邀功似的。
“收到了,快回家去吧。”李开文笑了笑,给王喜做证。王喜看似人高马大,还是小孩子的心思。
“那,开文哥,我回去了。”郑世凤的语气里掩藏不住有一丝失望。李开文的心情正好,没往深里面想。什么书的乐趣,能赶上为洞房花烛奋斗的高兴呢?
“回去吧。”说完这话,李开文就先抬步走了。
郑世凤和王喜却没有直接回家,他们反而往屋后走去。郑世凤在前走得迟迟疑疑,王喜在后跟得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阿凤”王喜像女孩子一样,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嗯”郑世凤的声音更小,传到王喜的耳朵里像是幻觉。
“就在,这吗?”王喜的嘴巴干裂难受,他见郑世凤不走了,也在身后一米远处停下了脚步。
“就一下?”郑世凤鼓了鼓勇气。
“好,就一下。”王喜爽快得很。
郑世凤让王喜转递给李开文的并不是《红楼梦》,而是一双绣着鸳鸯的花鞋垫。
花鞋垫是晶都男女的定情物,哪个女孩看中男孩了,或是认可男孩的追求了,就会为男孩绣几双花鞋垫。
郑世凤对成熟稳重的李开文暗生情愫,渐懂人事的王喜又对郑世凤好感有加。郑世凤一个小姑娘,因为爱慕,胆子大了。王喜一个青年,因为好感,自私地把礼物给换了。
郑世凤看到李开文的表情,以为他把她当妹妹看了。在晶都,勤快的妹妹也会给哥哥绣些花鞋垫。不过哥哥有了心上人后,妹妹就要找自己的心上人了。
其实,郑世凤对王喜并非全无感觉,但那感觉是亲人般的感觉,最好的感觉。而最好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青梅竹马的熟悉,阻止了爱情的轻叩心扉。
女孩向往成熟的同时,全然无视身边暗恋的稚嫩。
情到深处是自虐,爱到深处是残忍。
她没有任何心机,也没有任何掩饰,让深爱她的人把少女初开的情怀,传递给另一个她深爱的人。
王喜答应了。
爱情是伟大的。
女孩一厢情愿地,将甘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痴情,引为了知己。
而男孩则心如刀绞地,把由爱而生的关照,度化为对女孩的奉献。
答是答应了,然而当面之时,他微笑着脸庞对她说小事一桩,转身的那一诧那,他的泪水流过鼻尖,他安慰自己,美好怎能不历尽坎坷。
爱情无疑又是自私的。
他在成全他人的伟大,和幸福个人的本能中,最终坚定了选择了后者。
变爱中的女孩是傻子,恋爱中的男孩是天才。
他很容易地,就为本能找到了内外都无比光鲜的包装,用一本朦胧的爱情小说,替换直抒胸襟的爱情信物。
若是对方有意,一点朦胧无损女孩的深情;若是对方无意,两句直白可免却青春的疼痛。
那个黎明,他带着悲壮完成了她给的甜蜜任务。这个深夜,他忍耐凄凉陪伴她验证自己的心伤。
他主动地帮衬,暗里的搅和,只为惬意地公开。
爱情啊,有时它和成熟无关,有时它和主动也无关。它只取决于狡黠,只听命于努力。
当成熟一无所知,当少女耽于羞涩,少男的心花就会怒放在子夜。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与生俱来的天性,教导男孩迈出了第一步。
爱情发生在糊涂之时,成功全靠趁胜追击,他毫不犹豫地提出了第二步:送完定情之物,一吻才可偿清。
女孩咬着牙答应了。
无视爱情会带来伤害,憧憬爱情更会有所牺牲。
男孩已悲壮地疼痛过,女孩也该勇敢地面对。
吻,对她而言,那不是吻,只是一个价码。
若不是男孩,她不会有所托更不会有价码。
只因是男孩,两小无猜,亲一下,只亲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