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气反常，走廊上吹起一阵阵热风，门诊的病人们连连感慨，“这天气热得和大夏天一样。”

刘田田心血来潮拉着楚思思找沐春学习案例分析，从四点一直学到六点，两个女生饥肠辘辘，相约一起去吃晚饭，身心科又只剩下沐春一人。

沐春不觉得饿，索性关上门埋头读书，一读夜便深了。

同样留在医院没有下班的还有外科的方明，他抬了抬手臂，转动几下脖子，坐在电脑旁分析病情感觉比站在手术台上更累。

肩膀酸疼不说，后背也隐约有些不适，一看时间，自己已经在办公桌前一坐就坐了小半天。

主任白天提出的问题虽然没有要求方明回答，但是方明自己也想要知道答案，究竟是不是他自己想要在手术上有更大的挑战，或者说是不是虚荣心作祟。

毕业至今，方明一直是意气风发的，一些同年龄的外科医生看来难度较高的手术在他看来条脉清晰并无困难，要说自己在外科医生方面有一些超于常人的天赋，方明觉得自己也没有太夸张，在他自己认识到这点之前，周围人已经开始给予他各种各样的夸赞，一部分来自医生，一部分来自师长，更重要的一部分来自病人本身和家属。

最后那一部分人对方明来说是最重要的，不仅仅是一种被认可，更重要的是来自病人的肯定会让方明更相信自己选择奉献一生的事业是值得的。

不管是谁都会遇到怀疑的时候，会怀疑这个世界，怀疑身边的人，也会怀疑自己。

方明又舒展了一下筋骨，随后抬头望向窗外，夜晚的花园桥社区卫生中心静悄悄的，和知南附属那种大医院有着不同的气氛，这里就像是打烊的茶馆，到了明天早上又会重新热闹起来，每天的热闹都是类似的，每天的病人也是相似的，社区卫生中心好像是周边居民的社区活动中心一般，隔三差五总要来这里逛一圈，配药是主角，和医生聊聊天也是病人的日常活动之一，聊聊最近家里的情况啊，甚至还有聊家里的小狗最近心情不好的。

月上柳梢，每个楼层都是静谧的，隐约透着紫外灯的消毒光线，由于新楼即将完工，最近花园桥社区卫生中心暂停了夜班急诊，此时的医院里应该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吧。

方明正这样想着，忽然看到五楼的窗户灯光一闪，随后又亮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方明思忖，五楼这个时间还有人？

别开玩笑了，刚才那个窗口是亮着灯又暗了还是从暗到突然亮起来？

方明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谁会记得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呢，大脑本来就很吝啬，它才不会去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几分钟后，方明听到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还真的有人没下班的？

已经九点半，这所小小的社区医院里还有人比像他一样努力的？

方明好奇，合上电脑，拎起包朝楼道走去，追了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人，楼道里很暗，北面背对窗户，连光线都透不进来。

接着安全通道提示的亮度，方明看清了前面的人，这人竟然是沐春。

一想也对，五楼那地方平时谁也不会去那里，除了身心科的医生还能有谁呢，那地方可是连专门的护士都没有的。

“沐医生。”黑暗中，方明喊了一声。

沐春放缓脚步，方明跟上前去，“你怎么也要加班？身心科那么忙？”

“整理——”沐春刚想说自己看了会书然后整理了两小时病例，还要为给研究生的课程写教案，但是一想，在外科医生面前说自己加班多努力好像有些不合适，于是说到一半也就不说了。

“不会是整理行李吧，听说副院长处处针对身心科，沐春医生别真的熬不住要走啊，我还是挺喜欢和你聊聊的。”

“可别，你上次和我聊聊接着就失踪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吃饭了吗？我们一起吃点去。”

方明带沐春去了之前和教授吃饭的那家本帮菜馆，已经过了晚饭时间，餐馆里没几个人，两人选了一张靠门的桌子坐下，下午开始的高温一直延续到晚上，这一天可算是见识了两三个季节了。

“沐医生有什么忌口的吗？”方明读着菜单，看起来对这家店十分熟悉。

“除了内脏不吃，特别辣的不吃，猫不吃，狗不吃，其他都还好，最好是家常菜——”

方明一听，有些愣，自己只是客气相问，沐春倒是据实相告，知无不言啊。

方明随意点了几道菜，有意避开了之前和教授来这里时点的几样小菜，好像为了忘却那段不好的时光一般。

“我发现我每回来这家店都没什么好事，这算不算心理作用？”方明点了一小瓶店家自己酿的黄酒，倒了一小口在杯子里，沐春看得出来他平时不像是常喝酒的人，恐怕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

“多少算一点，毕竟你在问一个身心科医生这样的问题。”

方明觉得好笑，也不知道是沐春好笑还是他自己好笑，举起瓶子想要给沐春也倒些酒，沐春摇摇手拒绝了，“我不喝酒，方医生平时也不喝酒吧。”

“是的，几乎每天都有手术，我喜欢保持稳定的状态，那种——”方明说这摊开手掌，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然后确认沐春的视线也跟着自己落在掌心上时，他缓缓将手掌收拢，“我需要那种可以控制的稳定的感觉。”

“外科医生真的很了不起啊。”沐春真心赞美。

方明点点头，“是的，外科医生不容易，有时候也的确了不起，但是你知道吗？这是一个磨练的过程，是一个不容许说‘我不行’的过程，但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会被莫名其妙抛弃了。”

“抛？抛弃？”沐春诧异地看着方明，“这话有点意思。”

“怎么了？沐医生终于感觉到有意思了？”方明冷笑着，仰头喝下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