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黑暗中孕育，睁开眼，瞧见光明与圣洁，生命之始。黑暗并没有消失，十二小时轮回一次，时刻告诫提醒每个活着的人，黑暗终将消灭一切，生命必定归于虚无。

身体疲累，精神倦怠，生命临近终点的时候，黑夜将变得如此漫长。

生命如何产生，可以用现代生物科学原理诠释。死亡如何光临，即便现代生物技术再如何先进，依然难以给出合理解释。

明白死亡的人都消失了。活着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暗意味着死亡却不等于死亡。因为畏惧死亡，无论信奉任何神仙，都幻想着天堂的光明。可是，谁见过天堂呢？

累了，可以睡觉；美梦中，可以瞬息天堂，也可以顷刻间触碰狰狞的地狱。

昏迷的人一定会睡觉，不想睡，也必须睡；可是，睡觉与昏迷不一样，只是，又没有人能说清楚昏迷于睡觉有什么不一样。

或许，睡觉的人可以自己醒，而且醒来后还记得梦里发生的点滴事情。或怅惘，或忧伤，或喜悦，或迷惘。

昏迷的人不会做梦，也不会自己醒，他们被世界遗弃了，关在一个黑漆的房子里反思赎罪，漫无目的奔跑，不知道为什么奔跑，也不知道奔跑到哪里才停止。

“咚咚——”

“呼哧——呼哧——”

黑暗弥漫，沉重的脚步声变得踉跄，似乎随时都可能终止。当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停止，生命便终结了。

遥不可及的黑暗尽头，那里闪烁着淡青色的光芒火苗状*，那光点儿很淡，很远，很捉摸不定。感觉不到身体，或者说，身体化成烟雾，此刻正在空中飘荡。

可是，不对啊！如果身体变成气雾，为何能听到脚步声，为何又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呜呜——呜呜——”

哭声断断续续，沙哑而又无助——那是妈妈的声音，那位自比鲜花，每天微笑如花，又售卖鲜花的妈妈。

“哭哭啼啼的！烦不烦！”压抑的咒骂声，蕴含着烦躁，即便再如何控制，依然难以隐藏那声音背后的慌乱。

饭店不开门吗？爸爸怎么也来了。为何听不到妹妹的声音，难道现在是白天，灵儿已经去幼儿园了？

不对啊！我在杭城集训，怎么能听到爸妈的声音？既然我能听到声音，为何偏偏睁不开眼？头疼似乎消失了。或者说，疼痛到极致，疼痛的时间太长，疼痛已经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不疼不痛。

不行！我必须醒过来！从小到大，我从未让爸妈伤心过，从未惹母亲哭泣过。一点点疼痛而已，至于晕倒吗？

我必须立刻醒过来。

“咚咚——”

“呼哧——呼哧——”

奔跑继续，声音混杂摇晃，无边黑暗像大网一样裹住周围一切，不由分说，毫无章法。

只有那抹淡青色的光芒还在，似近实远，无论如何奔跑，那淡青色光芒依然跳动着，撩拨着，逗弄着……

天黑了，然后又亮了。如果可以，沈紫君宁愿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时间疯狂的扭动腰肢流逝，狞笑着在医院各个科室里面*迂回。

急救室，手术室，各种检查，再送回重症监护室病房……

不断化验，一位位专家神情凝重的走进病房，然后又摇头冷着脸束手无策的离开。

一次次希望升空，然后又以绝望和失望的方式落地，碎裂无声，却又冰冷的犹如户外的气温那样阴冷，浸人心脾，深入骨髓。

沈紫君不断自责。

如果不是自己任性，如果圣诞节的晚上白小海好好休息，那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脑部CT加强结果出来了，脑部正中的位置，居然有一块不规则不显眼的黑影。

撞击的可能最先排除，因为那不是血液，晃动却不流动。省内最好的脑科专家来了，望着那奇怪的黑影满脸的无奈。

电话铃响，沈紫君按键接听。

“还没醒，专家正在会诊。”听到爸爸沈雄的声音，沈紫君平复心情，尽量不急不缓的汇报情况，“——再等一天，如果——再换人吧！”

昨天中午，白小海不想吃饭，趴在会议室桌子上休息。于是自己去餐厅买饭，返回会议室的时候没有人，走进白小海房间的时候，他已经躺倒在床上，完全没了反应。

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但那副画面依然在脑海里回荡盘旋。

慌乱，惊恐，呼喊，120救护车的滴答声，然后——记不清了！

沈紫君试图忘记，可是，那画面却像梦魇一样纠缠不清。沈紫君想清晰的还原那场面，却只有模糊印象。

关鹏来过，然后又脸色忧虑的离开。

朱小侠、胡天华等人来过，满脸的痛惜却又束手无策返回学校。

崔晓华、白晓峰、齐巧儿、白灵来了，伤心哭喊，撕心裂肺的哀求医生，然后，他们留在医院，煎熬着，等待着，渴盼着奇迹发生。

两侧肩膀有些乌青，那是崔晓华掐的。那种绝望母亲的眼神，那种难以置信，那种渴望一切不是真的，却又真实发生的绝望。

爸爸沈雄昨晚打过电话，询问关切病情，热情主动联系老同学，老领导，安排最好的专家医生抓紧治疗。

黄金二十四小时已经过了。

如果脑子里有淤血，白小海便会成为植物人，此生都会与病床相伴。如果那是胶质瘤或者其他不知名的硬块，那眼前的昏迷似乎已经说明了它的性质。

从昨天送进省第一医院到现在，白小海的呼吸停止四次，进过抢救室，进了手术室，然后又奇迹般的活了。

医生想开颅，只是，崔晓华和白晓峰坚决不同意，拒绝签字。

纠结，担忧，争执……

现在，那些专家累了，崔晓华也累了，沈紫君更累。

沈紫君知道爸爸打电话的目的，虽然知道那是公事，心里依然排斥。

距离元旦还有四天，距离省级班主任技能大赛还有一周。如果白小海不能醒过来，现在必须立刻换人。

而且，即便白小海醒过来，也大概率换人。

即便白小海醒了，而且，他能参加比赛，遭遇这样一场重病之后，他还能发挥好吗？

爸爸赌输了！

林雪、沈强来过医院，只呆了几十分钟，便被关鹏带走。现在，所有的希望都要放在林雪和沈强身上，至于白小海这张王牌，已经变成了小瘪三。

“紫君，爸爸懂你的坚持。可是，你应该清楚，我不是薄情寡义，我还会继续联系医生救小海。可是，比赛的事情是公事，延后时间越久，我们越被动。我已经与组委会沟通了，他们同意换人，所以——”

“不！再等一天！”沈紫君咬了咬嘴唇，依然固执己见。“我相信小海会没事的。他身体很健康，而且，医生也说了，那黑影不是血液，也不像肿瘤，很可能是某种气忽然进了脑部，只要能融入血液里释放出来，他就能醒过来。”

“你——那——好吧！”

“谢谢爸爸！”

“你适当休息！这完全是意外，与你无关！”

“挂了！”沈紫君微微皱眉，没有心情再聊下去，挂断电话，揉了揉两侧太阳穴，有些虚弱的站起身，快步向着病房走去。

此刻，胡旭东与郭楠神情凝重，瞧见沈紫君，相互点点头，三人默契的走进病房隔壁的一间空病房。

如果不是担忧白小海的安危，沈紫君绝对不会向燕京的有关部门求援。沈紫君认识郭楠，因为当年加入组织的时候，郭楠就是介绍人。

沈紫君不认识胡旭东，却听过他的名字，长三角区域超自然现象研究所的掌舵人。

如果他们两人都不能让白小海苏醒，那或许他将永远都不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