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石浩站在院子的废墟里,任凭透凉的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了他身上的衣裳,也淋湿了他握在手里的那把黑色长剑。
但他全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一处倒塌的屋墙。
静静地看着那断截的泥石,他总忍不住脑子里有一个奇妙的想法,总是想着那扇断墙会不会也和孩童一样,渐渐的长高,终有一天长回去原来完整的模样。
若是能够那般,他的精神头就会好一些,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愧疚与伤痛。
雨水,洗去了白天的太阳,也洗去了黑暗天幕上的星星,洗得他的发丝纷乱垂落。
顺着发丝的末端,又凝出无数个水滴来,前面的水滴落在他的眼帘上,模糊着他的视线,却模糊不了他的思绪。
他不禁回想起了那一日,就在那一处屋墙上,他与那个思慕已久的老人对峙,比剑。
最后他赢了,他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名头,也得到了此刻握在手里的那把黑色长剑。
他的心愿达成了,哈哈大笑着离去。
但当他得到这一切以后,只是一天过去,却又高兴不起来了,反而觉着无味,他又不想要这一切了。
他蓦然间想要将这一切还回去,他想起了她,那个老人的女儿,他只想要她。
于是他第二天又折返回去,可当他到达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了残墙断瓦,血迹斑斑,只没了人影。
他一时之间慌了神,他怕老人出事,更加怕她出事。
急忙四下里呼唤找寻,可任凭他喊破了嗓子,亦是无人应答。
他出了院子,在附近寻了一处酒楼坐下来,他不想饮酒吃饭,他只想打听那一家子到底发生了何等事故。
他手里端着杯子。
杯子很空,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酒菜上了桌,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既焦急又安静地等待着。
一忽儿,领桌来了三个大汉入座,豪爽地掷出一袋子银两,唤使酒楼的小二好酒好菜伺候。
其中一个大汉道:“想必此东去二里之地便是花家的府邸了吧?”
第二人道:“回大哥话,是的了,只不过,说是花家不错,却不能够称之为府邸了,听说那里已经被石浩拆成了废墟。”
第三人道:“唉!一代新人换旧人,没想到那石浩的功夫竟是如此了得,三下两下便将花老爷子比了下去,可惜花老爷子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位新的天下第一也当真心狠手辣!不仅赢了老的天下第一,还屠了花家满门,只可怜了那花倩儿,仙子一般的美人儿却只能四下里逃亡,但愿不要被那丧心病狂的石浩找到才好......”
第二人又截断话头道:“大哥,咱们此番前去花家废屋作甚?”
第一人道:“寻些线索,追踪石浩。”
第二人道:“大哥可是有把握?”
第一人道:“刀剑上舔血之事,谁人又说得清楚?想必那石浩当初找花老爷子一战也未必就有十成的把握,不过拼一把罢了。”
第二人举杯道:“也是,小弟在此预祝大哥能将石浩毙于奔雷掌下,夺得这‘天下第一’的名头!”
第三人也举杯道:“祝大哥马到功成!名震江湖!”
石浩听得三人言语,心中悲苦,恍然大悟想道:“原来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只是自己贪慕虚荣的借口,不过是一碗毒药罢了,专门毒死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可惜我不听师父的规劝之言,硬要下山夺取这一碗毒药......”
可,事已成实,任他再后悔亦是无用,他成了天下第一,他也成了第二个花老爷子。
往后的日子,怕是只能在无穷无尽的比斗厮杀中度过了,他不死,别人睡不安稳。
他终是将手里的那个空杯子用酒水填满了,仰头一饮而尽,酒水的烈性没有带给他酒的味道,只带给了他一杯子的愁苦。
他愤怒,竟然有人杀害了花老爷子一家,还嫁祸于他。
他要去找花倩儿,给她一个解释,也给她一个护佑,倘若被她误会了,他会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他还要将耍阴谋之人揪出来,当着她的面将其斩首,以示清白,然后他会带着她隐遁避世。
他离身起座,方当走出酒楼,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
他一怔:“来得好快!”
“锵!”
黑色长剑出鞘,不料身后传来一声:“怎么?连为师也要杀?”
客栈房间里,石浩纳头便拜:“师父,弟子错了!”
师父一肚子的气恨,正没处说,可见了石浩这般憔悴面色,只得不胜嗟叹道:“ 得意尽夸今日,回头却认前生,行得止,不尽止,行得善,不尽善,何苦来哉?你枉自天大的聪明,却想不明白其间事情,江湖尔虞我诈,水深似海,岂是你这一个毛头小子胡乱闯荡的?”
石浩拜道:“弟子分若不依师父所言,眼下事到彼处,悔之晚矣!”
师父叹道:“虽晚,也不晚,幸好为师放心不下你这个年少轻狂的,暗暗里跟在你后头一些时日,才不至让你掉进了最深渊里边去。”
石浩道:“师父一直在跟着我?”
师父道:“可不是?不然你还能活到今天?起来罢,话头其长,为师这里查探出了一些缘头,细诉与你,好叫你能够亡羊补牢。”
石浩拜一声谢,起身细细聆听,师父与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话了一番,然后又嘱咐石浩几句事宜,说犹未绝,飘然出门,其去如风,须臾不见了......
轰隆一声雷响,将石浩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仍旧在怔怔看着那扇断墙,口中却是冷冷地道:“既然来了,便现身罢。”
话落,一道白色的身影飘然落在他的对面不远处。
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相貌英俊,风流倜傥,手执一把白纸扇,时时散发出自信的微笑,让人看不出他的深浅。
此刻,中年并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石浩,像是在欣赏一个绝顶天才,又像是在讥讽对方不自量力。
石浩淡淡的道:“你就是城谨?”
城谨道:“正是。”
石浩道:“是你屠了花家满门?”
城谨道:“是,也不是。”
石浩道:“何出此言?”
城谨道:“花家还剩一个花倩儿。”
石浩沉吟片刻,道:“为何这么做?”
城谨道:“为了‘花家剑谱’,还有你手上那把‘黑花劫剑’,当然,最终还是为了成就‘天下第一’。”
石浩道:“你要剑谱,只消将花老爷子打败,逼迫他交出来便是,你要黑花劫剑,也可以找我一战,败我便可得剑,何故只为这些,便要斩人满门?”
城谨道:“一来为了立威,二来为了确保宝物尽皆落入我手。”
石浩道:“你在为你的懦弱找借口。”
城谨道:“懦弱?我拼的是智慧,你且听听,第一,我只有七成把握战胜花老爷子,还存有三成的风险,退一步来说,即便是我战胜了花老爷子,但以他顽如磐石的性子,定然死也不会将花家剑谱交出来。第二,我只有五成的把握战胜你,风险更大,倒不如让你替我暂且保管黑花劫剑,反正迟早你会自动将剑送上门的,何乐而不为?”
石浩道:“你杀性太重,残害无辜性命太多,担不起‘天下第一’的名头,更加不配活着。”
城谨冷言道:“成王败寇而已,何须较真?”
石浩道:“拔剑吧。”
城谨却是闻而不听,只摇着扇子冷笑道:“你赢不了我,今天只能死。”
石浩道:“何以见得?”
城谨道:“花倩儿在我手上。”
石浩道:“原来如此!但我们两个还是免不了一战的,不是吗?”
城谨这才锵的一声拔剑出鞘,高声说道:“自然是要一战的,不亲手将你斩了,我的天下第一之名从何而来?能死在我的剑下,你算是值了。诸位江湖英雄见证!在下城谨,今日与石浩一战,胜者为天下第一!”
话落,石浩但见自四周飘出来数十道身影,个个气息强悍,人人手里亮出兵器,显然都是一些武林高手,也是城谨设计骗来围剿他的敌人。
石浩心里一惊,倘若这些人一起出手,那他不仅不能为花老爷子报仇,只怕是小命亦要不保!
正着急之际,石浩脑子里灵光闪过,想道:“欲要与城谨单独公平一战,须脱开了眼下这些群围之人方可,这些人不过是受了城谨的花言巧语,前来捡便宜的罢了,只消将这些人稳住,不让他们出手便可。而欲达此目的,唯有以心理战术应对,内战之一:心理暗示。”
这般想着,石浩环视群雄一圈,提声道:“甚好!想必有这么多的善良之辈在此,也不怕你城谨耍了花样!如若你耍奸使诈,自有这些光明正直的英雄好汉为我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群雄人人受用,都只道自己是一位德高望重,光明正直的武林前辈,人人默默地将自己的兵器收了起来,只作公平观战,不欲插手。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背对背站着,石浩一手捂着左侧腰腹,那里有一个剑身刺出来的伤口,正顺着雨水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但他那白如金纸的面上,却是看不出来一丝的疼痛之意,他闪亮的双眼掠过一丝惆怅,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一处断墙,仿佛他的灵魂便在那断墙里头。
他仍在想着那一个奇妙的画面:“断墙像孩童一样渐渐长高,长回去了原本的模样,于是,花老爷子回来了,坐在花倩儿的身边微笑,闲话,吃酒,指导花倩儿的剑技。花家的所有人也都回来了,有不苟言笑的管家,有温柔甜美的侍女,有不辞劳苦的长工......”
城谨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却怎么都捂不住脖子上喷洒的鲜血,也捂不住他那渐渐消逝的生机,他即将命殁倒下,也即将什么都得不到。
他不甘心,垂死问道:“为何?难道花倩儿的命不珍贵?”
石浩回过神来,淡淡的道:“倩儿的命自是珍贵的,比我的还要珍贵一些,只是,倩儿的命又硬又长,比不得你这个短命鬼。”
城谨一口鲜血喷出:“你.....你已经设法将花倩儿救走了?”
石浩道:“救了。”
城谨道:“怎么会.....”
石浩道:“恩师出手,你说呢?”
城谨又一口鲜血喷出,眸子渐渐黯淡,乞求道:“能不能放过我的家人?”
石浩道:“怎么?知道害怕了?你之前不是说成王败寇,毋须较真的么?”
城谨喃喃道:“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石浩道:“放心吧,我只杀你,与其他人无干。”
城谨瞪圆着双眼,喃喃道:“谢谢,谢谢......”
话语之声越来越小,最后,终是停止了,他闭上了口眼,缓缓地倒在了地上,他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人在茫茫的荒野之中,会变得纯净。
石浩与花倩儿肩并肩站着,望着无边的绿色地平线,石浩缓缓的道:“倩儿,你果真要走?你想要去哪里?”
花倩儿淡然道:“我也不知道,只想随意走走,到处看看,游到哪算哪。”
石浩道:“你......还会回来么?”
花倩儿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
石浩眸中闪过不舍与痛苦,抿了抿嘴,强自微笑着道:“那......保重?”
花倩儿道:“保重。”
光阴荏苒,转眼十年过去,兜兜转转,花倩儿又回到了当初与石浩分离的那一处荒野,噙着眼泪,向石浩的恩师叩问道:“您......您方才说......石浩削了发,出了家?”
师父道:“不错,你走了之后,他便断了俗世念想,净了心,出家为弥了。”
花倩儿哭道:“为何您不拦着!”
师父道:“你若在,犹可拦,你不在,我拦不了。”
花倩儿失魂落魄,喃喃道:“梦里来,梦里去,别时两下难,恩怨尽去复不见,我心随君去何处?去何处?......他出家了......他出家了......”
说着,一步一趋地向远处走去,消失在了茫茫荒野之中。
又是几十年过去,一座寺院里,菩提树下,一位袈裟老弥双手合十,躬身向另外一位盘坐的老弥行礼道:“阿弥陀佛,方丈师弟,可有甚嘱咐?”
盘坐的老弥低语回道:“老衲今安九十五载,圆寂在即,前尘往事已不记得,但有一事尘缘,却要求师兄为师弟弥补得。”
“师弟所指,可是那尘世中的花倩儿?”
“正是。”
“师弟请讲。”
“我圆寂之后,师兄须将我之骨灰还了俗,葬于花倩儿坟墓旁边,以作相依......”
“师兄谨遵方丈师弟遗训。”
“砰!”
第五个光团被刘宇击爆,消失不见。
刘宇略略查看一下灰色空间里的那道裂缝,毫无意外,又大了一些,再观之脑海里的那道裂缝,亦是随之大了一些。
他盘坐下来调养精神,两个时辰之后,继续出拳暴击第六个光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