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堆端坐在红色的马背上,努力把上身挺得像他第一天登上王位时候那样直,他的双手虔诚地握在胸前,雪白头帕下的宽阔额头傲慢地往上抬,今天是出征的日子,他必须得在所有人面前摆出大王应有的姿态,或许是刚刚经历了失去儿子的痛苦,他感觉身体状况并不理想,他本想要再休息两三天,这个想法在面对雅格总大摩师的时候好几次要脱口而出,但看到雅格那双冰冷得可以刺穿人心脏的眼睛,令堆还是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只是向雅格又讨要了几十粒回春丹。在今天早上刚起床的时候服下了一粒,顿时就感觉精神好了很多。这粒神奇的丹药让他以饱满的精神检阅了从城门口一直排到黑河岸边的的军队,到现在还能精神抖擞地站立在卡洛城的城门外,仰头看着城楼上一袭黑袍的雅格总大摩师为他和出征的军队祈求山神的保佑。
象征着王权的公铜鼓被高挂在城楼上,朝阳照射到铜鼓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雅格全身被金光包裹,仿佛神灵降世,他手里举着法杖敲响了铜鼓,鼓声从城楼上蔓延开来,传遍整个卡洛城。鼓声中,雅格开始为令堆的亲征念祈福的经文。
这声悠扬的铜鼓声瞬间把令堆拉回了几十年前,同样是雅格总大摩师敲响这面独一无二的铜鼓,令堆登上了濮囯大王的王位。那时候的他才二十出头,他的眼神像山鹰一样锐利,他的步伐如同黑熊一般坚定,他的心中有着满腔的抱负。但王位如同一团柔软的棉花,让他一坐上去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他渐渐发现,其实他基本上不用做什么,他需要的所有一切都会自动送到眼前。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多年,直到有一天,花白的头发已经把岁月的痕迹留在他的头上,臃肿发福的身体让他多走几步就喘不上气,每天要靠雅格的药丸才能保持精力,这让令堆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无论是普通的民众还是他这个大王,迟早有一天,王位将会坐上新的大王,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别人的。令堆开始猜忌,唯恐是哪个部族的头领有夺权的企图。于是,在雅格总大摩师的帮助下,趁着大摩师转世轮回的机会,相继把三个部族的大摩师都换成了忠心耿耿的上师。
当然,这并不足以消弭令堆心中的不安,还有乌东森多两个部族是心头大患,为了削弱各个部族的实力,他想出了一年举办一次祭祀大典的好主意,用神灵和祖宗的名义把各个部族榨干,连饭都吃不饱的部族怎么还有能力夺取王位呢?可他万万没想到,乌东、森多两个部族竟敢联合起来反叛。
又一声铜鼓声传来,雅格的祈福经终于念完,把令堆的思绪拉了回来。令堆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胯下的枣红马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来,他令堆的目光扫过即将出发的军队,十万卡洛卫士每人都挺直了腰杆,他们手中铜戢的尖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骑兵威武地骑在骏马上,射兵身后的箭囊插满了箭矢,谁也无法抵挡这样一只军队前进的步伐。
“统领们,士兵们!”令堆用他最洪亮的声音高声说道,“你们来自各个贵族家族,你们都是山神最忠实的子民,是濮囯最勇敢的士兵,现在是你们为家族争取荣耀的机会,森多和乌东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用你们的铜戢刺穿他们的胸膛,用你们箭射穿他们的喉咙,用你们腰上的铜刀砍下他们的头颅。”
“吼,吼,吼!”卡洛卫士兴奋得举起手中的武器,发出震天的吼声。
令堆满意地咧开了嘴,他举起一根手指头,“一个士兵的头颅,一亩地。”
“吼、吼、吼!”卫士们喊得更加起劲,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杀死盘果或者德莱头领的人,赏千亩地,牛羊百头,奴隶百人。”
卫士们吼得嗓子都哑了。
“出发!”
整齐的队伍跨过黑水河,开始向着森多的方向前进。
“讲得不错。”雅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着马来到了令堆身边。
令堆急忙在马背上微微弯腰行礼。
“不必了,”雅格抬抬手,眼光看着缓缓移动的军队,“十万对四万,你不要让我失望。”
令堆自信地微笑,“总大摩师放心,这个仗闭着眼睛都能打赢。”
“不要轻敌,”雅格转过头来,冷冷的目光盯得令堆心里发毛,“你要是抓不来尼楚和布隆,我也没办法继续帮你炼丹,我们都会很快接受山神的召唤。”
令堆立马收起笑脸,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一定不辜负总大摩师的希望。”
雅格点点头,拨转马头往卡洛城走去。令堆长长出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每次和雅格面对面的说话,总感觉如同对着一座随时可能压下来的冰山,精神万分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大王。”
一块洁白的方布高举着呈递到了令堆眼前,拿起方布,露出方布下一张献媚的脸,尖嘴猴腮,小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样子和弄甲有几分相像。
“弄端,你比你的阿哥强很多。”令堆居高临下地说道。
“回大王,弄甲不是我的亲阿哥,远房的表哥而已。”弄端勾着腰显得更加矮小。
令堆用方布插了擦额头,“你知道你表哥怎么死的吗?”
“回大王,表哥随同木仑王子一起接受山神的召唤,是一种荣耀。”弄端尖细的声音简直和弄甲一模一样。
令堆点点头,“牵马。”
弄端立刻牵住了马绳,像他的表哥弄甲一样,弯着腰走在前面。
令堆身后传来欢送军队的人们的欢呼声,卡洛城的人们从各种渠道已经完全了解了这场即将展开的战争的缘由,不管是贵族还是一般民众,他们在义愤填膺地谴责乌东和森多两个头领大逆不道的同时,都在心底隐隐有些兴奋,这是几十年不遇的大事,比起每年举办一次的祭祀大典来说,令堆大王亲征平叛更加激起人们的兴趣。今天当他们看到如此威武雄壮的军队,也如同令堆大王一样,对这场战争有着必胜的信念,但也失去了对战争结果的好奇。人们欢送军队,如同欢送将要去围猎的好猎手,打到猎物那是肯定的,只看这次围猎能打到多少而已。特别是那些平民,深恨自己没有投生在贵族家族,不能参加这场稳赢的战争,失去了一个轻松获取极高赏赐的机会。
十万卡洛卫士的军队缓缓向前行进,跨过黑水河的令堆感觉腰酸背痛,一股疲倦感袭来,他伸了伸手,八人抬的躺椅很快来到了身边。臃肿的大王在弄端的搀扶下从马背上下来,躺进了虎皮躺椅里,一把巨大的油纸伞挡住了阳光,令堆大王便在伞的阴影里,随着躺椅的摇晃渐渐陷入了沉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令堆大王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躺椅不再摇晃,军队也不再前进。他刚把身体坐正想看看究竟,弄端的尖脸就凑了上来,“启禀大王,拉浪王子前来送行,刚才大王在熟睡,所以一直没敢叫醒您。”
令堆揉了揉眼睛,这才看见一袭青衣的拉浪王子正站在队伍一侧的不远处,身后还有一辆犹如小房子一样巨大的马车,“宣他过来。”
拉浪不紧不慢地走到令堆躺椅前,规规矩矩地行礼,“侄儿送行迟了,请大伯恕罪。”
令堆懒洋洋地抬抬手,“贤侄有心了,不必自责。”
拉浪直起身子,脸上堆笑,“知道大伯此去路途遥远,侄儿怕大伯寂寞,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可以供大伯消遣。”
令堆不免好奇,“什么礼物偏偏要半路来送?”
拉浪一招手,那辆停着的马车缓缓走了过来,“请大伯移驾查看。”
“你总是给我惊喜。”令堆笑着指了指拉浪,拉浪急忙把令堆从躺椅里扶出来,一步步走向马车。刚走到马车旁,令堆便闻到了一股清香,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拉浪微笑着解释,“这是用金丝木打造的马车,坚固耐用,散发自然芳香,大伯乘坐这辆马车亲征才能显出王家气派。”
令堆赞赏地点点头。
驾驶马车的车夫敏捷地从车上跳下来,并从车架上拿下一个木箱放到令堆面前。
“请大王亲自查看车里面的礼物。”拉浪说着拉开了马车车厢的门。
令堆踩着木箱刚跨进车厢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这简直是一间移动的小型宫殿,车厢地板上铺着一张宽大的虎皮,一张木几仅靠着车厢的一侧,木几上还摆放了一套青铜酒具,最让他惊讶的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正跪在虎皮上,低眉顺眼地对他行礼。
令堆转身走出车厢,对着拉浪脸上笑开了花,“贤侄的这份礼甚和我心。”
拉浪似乎比令堆更开心,“只要大伯满意,贤侄就安心了。”
“满意、满意。”令堆重重地点头,旋即招呼弄端过来,“把我的回春丹药拿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