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带着卡洛城卫士视察森多的贡粮，他肥硕的身躯从一拍拍整齐的粮仓旁走过，每个锥形粮仓像都由四根一人多高的圆木支撑，犹如一陪陪架在空中的小木屋。奴隶们搭着木梯，一个接一个从粮仓里面往外运粮食。白花花的大米把一个个麻布口袋涨满后，立刻被牢实地捆扎好，搬到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

“雅格大摩师判断得没错，森多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拉姆欣慰地看向走在身边的盘果头领。

“一共三千石。”盘果头领说话带着浓厚的鼻音，眼神凝重地从一袋袋大米上扫过。

“这已经是森多今年全部的粮食。”站在盘果旁边的祖平接着补充，语气里带着些抱怨。

拉姆并没把目光投向祖平，而是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肚皮上轻轻拍打，肚子里装满了森多美味的腊肉和喷香的花米饭，鼓涨得和那些米袋一样饱满，他把小眼睛斜向盘果，“据说盘果头领决定不杀那几个逃跑的奴隶？”

盘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拉姆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拉姆上师的消息真是灵通，刚到森多就什么都知道。”

“远在卡洛的雅格大摩师什么都知道，濮国每个角落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包括森多。”拉姆的眉毛微微向上抬起，露出一丝得意，把雅格大摩师抬出来是他早就想好的理由。

盘果的脸色由晴转阴，“真没想到，我处置几个奴隶都会惊动到雅格大摩师。”

“盘果头领多心了，”拉姆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是没想到森多对待奴隶会这么仁慈，就连逃跑都可以不问罪。”

盘果转过脸来，带着礼节性的微笑。“把他们放归山林是神灵的旨意。”

“放归山林？”拉姆没想到盘果不仅不杀剩下那三个奴隶还给了他们自由。

“上师可以从尼楚大摩师那里得到确认。”盘果扬了扬眉毛。

“我一会就要亲自拜访尼楚大摩师，”拉姆在心里暗骂了盘果一声滑头，他可以想象尼楚现在看到他就像看到老鼠一样厌恶，他把小眼睛斜向盘果，转换了话题，“不知道盘果头领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前往卡洛。”催促盘果尽快动身前往卡洛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粮食今天就可以准备好，但是布匹和牛羊还需要时间筹措。”盘果大踏步绕过一辆装满大米的马车，似乎想和拉姆拉开距离。

拉姆腆着大肚子紧走两步又和盘果并排走到一起，“我来森多这么多天，怎么没有见到长子安武？”

“哦，”盘果的表情有些奇怪，或许是没想到拉姆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他、他带着士兵到山里操练。”

拉姆注意到了盘果不太自然的表情，但又跳不出盘果话里的毛病，只能也哦了一声，点点头，“我临来的时候大王交代，务必让头领全家都到卡洛去参加祭祀大典。”

“全家？”祖平忍不住惊讶地说道，这意味着安武也要参加在卡洛举行的祭祀大典，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作为一个只有长子身份，却没王族血统的私生子，每次祭祀大典都没他的份。

盘果停下脚步，“包括安武？”

“当然，”拉姆眨巴着小眼睛，“除非头领认为他不属于盘果家族。”

“按照惯例只有拥有纯正王族血统的人才能参加祭祀大典。”盘果微微皱了皱眉。

“你的祖上不是王族，不也破例被封为了森多的头领吗？”拉姆的肥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盘果把疑惑的眼神从拉姆的脸上移开，看向忙碌的奴隶，“那是由于我的祖先为大王驯化了水稻才得到这样的荣誉，我盘果并没有那么大的功劳。”

“盘果头领太过于谦虚，五个部族当众，只有森多能为濮国提供如此多的粮食，而且，”拉姆满脸堆着笑，“逐年增加。”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别人听到，“令堆大王将会在今年的祭祀大典上宣布，把达来公主许配给安武。”

盘果一副被震惊到的表情，呆了好一阵才说出话来，“这，这实在太让人惊讶。”

拉姆把笑脸收起，换上严肃的表情，“盘果头领是在怀疑我的消息还是质疑令堆大王的决定？”

盘果立刻接口回答，“当然不是。”

“不过这个消息现在不宜大肆宣扬，”拉姆眨巴着小眼睛，“头领家族的人知道就好。”

“明白。”盘果看起来还有些疑惑。

拉姆挺了挺肚子，“既然盘果头领把祭祀大典的贡品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打扰你们，该去拜会我要守护的转世大摩师了 。”拉姆看似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祖平，发现次子的脸色非常难看，看来令堆大王给安武赐婚的消息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

“我让祖平陪你去。”盘果头领立刻命令人备马。

“不用，”拉姆大笑着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我正好消消食。”

拉姆挪动他大象般的粗腿，带着卡洛城卫士离开了粮仓，凉爽的秋风掀起他深蓝色的长袍。走在荒芜的田野上，看着远处山脚下的竹林，拉姆回想起一年前祭祀大典时看到尼楚的样子，一个罩在带有花边黑袍里的老太婆，据说她能用鸡骨头卜算生死祸福，还会配制世间最毒的毒药，甚至在无声无息之中就能让一个人中毒。一想到马上就要面对这个所有人敬而远之的最毒大摩师，拉姆的脚步就变得沉重起来。

艰难地跨过一条田埂，拉姆为自己打气，“这是雅格大摩师对我的考验，也是信任。”

用不了多久，顶多一个月，按照雅格大摩师的推算，也就是在祭祀大典之后，这个阴毒的大摩师就要进入转世轮回。什么转世轮回？不过是死亡的另一种说法，只要尼楚归天，他就立马换上黑色的长袍，正式成为森多的大摩师。想到这，他迈向竹林的步伐变得坚定起来。

围着竹林转了一圈，拉姆上师惊讶地发现密密的竹林没有一个入口。他从竹子中间的缝隙往里瞧，除了竹子还是竹子，这显然是尼楚大摩师摆在他面前的第一道难题。

“拉姆上师拜见尼楚大摩师。”拉姆冲着竹林高声说道，现在他只是上师，必须对森多的大摩师保持应有的尊重。

回应拉姆的只有凉风中抖动的竹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拉姆求见尼楚大摩师。”拉姆再次扯着嗓子喊，这次他把上师两个字去掉，把拜见换成了求见，再次放低身份。

面前的竹子抖动起来，仿佛底下装上了轮子，慢慢向两边移动，一条道路出现在拉姆面前。正当他想踏上这条神秘的道路时，一条条盘在竹子上的青蛇让他硬生生收回了脚。

“阴毒的老太婆。”拉姆在心中咒骂。

“你一个人进来。”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是尼楚大摩师，拉姆仿佛看到了尼楚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

拉姆深吸一口气，绝对不能在尼楚面前表现出畏惧，这会丢了雅格大摩师的脸面，更会让尼楚瞧不起他这个上师。他让卫士在竹林外等候，展现出自然的微笑朝尼楚走去，尽量让步伐显得从容，这是一次考验，他敢打赌尼楚绝对不会让两旁的蛇扑过来，上师刚来到森多就被陷害，尼楚还不敢公然这么干。事实证明，这一把拉姆赌对了，直到他站在尼楚面前，竹子上的蛇也没有一条冲他呲牙，但他的长袍已经被冷汗打湿，紧紧贴在他背上。

“拉姆奉雅格大摩师之命，前来看望尼楚大摩师。”拉姆郑重其事地向尼楚鞠躬。

“不要说得这么好听，不过就是来给我送终。”尼楚毫不客气地把话挑明。

“我是奉命来守护您平安转世。”拉姆很能体会尼楚现在的心情，尼楚现在就是个临终的老太婆，倔强地不承认生命即将到达终点。

尼楚紧盯着拉姆，“看到我还那么健康，你一定很失望吧，拉姆上师。”

“不，怎么会，我为您以及森多感到高兴，您的健康是森多的福分。”拉姆言不由衷地说道，脸上还带着虚伪的假笑。

“对于森多是福分，对于雅格可就是坏消息，他恨不得看到我们这些部族的大摩师全都死掉，换你只会听他命令的走狗。”尼楚毫不留情地把雅格的目的说出来，对于一个离死亡不远的人来说，她还有什么顾忌的呢？

“雅格大摩师听到您这么说他一定很失望，他派我来只是确保您进入转世之后防止邪魔入侵森多。”拉姆仍旧不温不火地说道，“十八年后，一旦您的转世真身出现，我立马就回到卡洛继续侍奉雅格大摩师。”

“我不相信你，”尼楚嘲弄地看着拉姆，“确切地说，我不相信雅格，他已经用这样的方式把拉旺、高里、平甲部族都换成了他的人，从三百年前到现在，这三个部族的转世大摩师真身再也没有出现，而像你一样的上师却穿上了黑袍人模狗样地坐上了大摩师的位置，多么可笑的转世守护，亏他雅格还有脸这么说。”

“这里面一定有着天大的误会，”拉姆露出非常郑重的表情，“我可以对天发誓，十八年后，我会离开森多。”

“我不需要一个虚假的承诺，只要你现在吃下这颗毒药，”一粒黑黢黢的药丸出现在尼楚干瘦的手掌心上，“十八年后，我的转世真身会为你解毒。”

看着毒药，拉姆的心剧烈地跳动，来之前他已经为尼楚的各种刁难问题想好了答案，但唯独没想到尼楚竟然会用服用毒药的方式来逼他兑现承诺。

“再好听的话也抵不过实际的行动，”尼楚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对拉姆谎言的鄙视，把摊开的手掌合上，“你识相的话就滚回卡洛去，告诉雅格，我尼楚的身体很好，还不到转世的时候，过三百年再来。”说完尼楚转身就朝她的小木屋走去。

拉姆还想再反驳几句，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尼楚背对着拉姆慢悠悠地说道，“别怪我不提醒你，这些毒蛇已经饿了很久，你这身肥肉正和它们的胃口。”

拉姆一听，转身就往竹林外跑，深怕慢了一步就被毒蛇包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