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来倚靠在窗边,目光从楼下时不时走过的下人身上往上移动,越过郁郁葱葱的高大树冠,眺望远处笼罩在灰色雾气中的绵绵群山。
长久的禁闭生活已经让她养成了倚窗远眺的习惯,虽说禁闭随着令堆的死早已经解除,但她也很少到王宫里走动,每天最大的兴趣就是靠着窗户观看四周。
在那些冷清阴郁的日子里,达来从这扇窗户看到了木仑匆匆走过的身影,也看到令堆连头也不抬地坐在他的躺椅上经过,见得最多的就是下人们低头而过。那时候达来居住的寝宫似乎蕴藏着某种瘟疫,让所有人都避而远之。
都说公主高贵,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可谁知道身在王宫内的达来公主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高高的宫墙围住的地方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活动空间。宫墙外的世界她去过,但短暂的出行总是前呼后拥,见识到的只是躬身行礼的人们,对于他们的生活达来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总之,这个王国所有高贵或者低贱的人,一辈子都围着这座王宫而活,他们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在很大程度上都受住在王宫里的人的影响。所以达来公主也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只关注发生在王宫里的事。
与祖平婚期定下来的消息传到达来耳朵里,她的脸上露出矜持的微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祖平在床上像野兽般折磨她时狰狞的表情。
达来对祖平没有任何好感,还有些恶心。这个从森多来的干瘦小子就算穿了华丽的长衫,也遮盖不了他身上那股浓浓的乡土气。
达来在和祖平亲密接触的时候——也就是祖平到她这里来发泄的时候——达来总是忍住不皱着眉,想把口鼻都捂住,以免闻到那股土味。每当这种时候,达来便在脑子里去想象,趴在身上的人不是祖平,而是木仑,用这种自欺的方式捱过去。
“启禀公主,紫丹头领求见。”
达来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微微皱了皱眉,但旋即舒展开,换了一副笑脸说道,“请她进来。”
当紫丹头领跨进二楼的堂屋时,达来公主已经盘腿坐在了厚实的白色羊毛毯子上,带着微笑接受紫丹的行礼,“紫丹头领请坐。”
看到达来不同以往冷冰冰的样子,紫丹有些诧异地坐下。
“紫丹头领很久没有到我这里来了。”达来轻言细语地说道。
紫丹在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张拒人千里之外的脸,没想到达来却一改往日的态度,这样客气的态度让紫丹有些不适应,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是的,最近忙着与大王商议国事。”
达来忽然从羊毛毯上站起来,冲着紫丹磕了一个头,“达来见过干妈。”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紫丹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把达来扶起来,“你,都知道了?”
达来大方地再次请紫丹坐下,还把下人都屏退,关上了寝宫的大门,坐回羊毛毯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逐渐隐退,“大王刚答应你当我干妈的请求,我这里便得到了消息,宫里面什么都藏不住。”说着双手捧起面前的茶碗,“干女儿敬干妈一碗茶。”
紫丹干笑了两声,端起面前的茶碗抿了一口,放下茶碗的同时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无奈之举,要不是雅格把你许配给祖平,我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出去?和你回平甲那种地方?”达来翘起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那才是你真正的家。”紫丹很反感达来现在的表情。
“就算不和祖平成婚,我也不会和你走,就算老死在王宫里我也情愿。”达来坚决的神色中又带着一丝忧伤,“这里有我的欢笑和仇恨,有我一切的回忆,平甲有什么,除了你这个把我生下来又把我抛弃的母亲,什么都没有。”
“那并非我愿意,当时……。”
达来一抬手,制止了紫丹的辩解,“我不想听那些陈年旧事,我只关心未来。”
紫丹对达来今天的举动感到非常诧异,坐在面前的达来和一个多月前相比仿佛变了个人。
面对紫丹疑惑的眼神,达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带着哀伤的苦笑,“你肯定认为你作为母亲,为了母女团聚做了很多努力,希望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理解我的心情吗?”
达来慢慢站起来,走到她每天伫立的窗口,从这里不但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楼宇还能遥望到远处半月广场的一角,“我恨令堆,是他拆散了我和木仑,是他把我像会散播瘟疫的病毒一样关在这里一个多月,所以祭祀大典上,我坦然地喝下混合着他鲜血的酒,从那一刻起,我已经和从前划清了界限,我发誓要成为一个崭新的达来公主。”
紫丹站在达来身后,看着达来孤傲的背影,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这十多年里,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做着一件件身不由己的事,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说话,怎么做事,甚至喜欢什么人,都不由我做主,”达来慢慢转过身,“你知道什么在决定这一切吗?”
紫丹说道,“是令堆,他已经死了,你现在自由了。”
“不!”达来竖着眼睛说道,“是权利,权利主宰着一切,包括你在内,都在权利的控制之下。”
紫丹有些愕然,但又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达来说得很有道理。
达来冷笑着说道,“当雅格把我许配给祖平的时候,我差点想撞墙死去,我根本不想嫁给那个变态的森多人。”
“他把你怎么了?”紫丹急切地问道。
达来淡然一笑,撸起袖子露出一个个青紫色的印记,“这是用手掐的,”又扯开胸前的衣襟,露出一个个牙印,“他像疯狗一样还喜欢用牙咬。”
紫丹心痛地想上前查看,达来却把衣服合上,坦然说道,“他怎么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通了,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要好好把握这个可以掌握权力的机会。”达来眼里寒光一闪,“只要我怀上了未来的大王,就可以一脚把祖平踢开。”
紫丹急忙说道,“孩子,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不要轻举妄动。”
达来冷笑着说道,“你以为我还是少不经事的小姑娘吗,王宫里的勾心斗角我比你清楚,当然,要走到那一步仅凭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但你作为我名义上的干妈,事实上的生母,肯定会帮我,对吗?”
“公主,祖平次子求见。”
禀报声打断了达来和紫丹的交谈,没等达来允许,祖平已经猛地把门推开,看到紫丹也在屋里,顿时一愣,“紫丹头领,你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紫丹说话,达来先开了口,“你不知道吗,大王已经让紫丹头领当我的干妈。”
“是吗,我还没听说。”祖平尴尬地笑了笑,“既然这样,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祖平说着就要退出去,不料达来冲紫丹使了个眼色,紫丹心领神会,尽管不情愿但还是说道,“次子留步,我只是来看看公主,没什么要紧事,你们谈吧。”说罢,对着祖平和达来分别躬身行礼后走了出去。
待紫丹走下楼,祖平立刻把门关上,把达来推进了里屋,开始宣泄如同报复性的行为。
达来从始至终都极力配合着祖平,直到祖平像累瘫的狗一样趴在身边,达来露出了不屑的笑容,但她还要装作很关爱的样子,用手慢慢在祖平的头发上抚摸,“今天又挨大王训斥了吗?”
祖平把达来的手用力拿开,“不要跟我提他。”
达来暗自点头,看来猜测的不错,祖平不愿意提,她却偏要提,“你真的不知道大王让紫丹头领当我干妈的事吗?”
祖平猛地把达来压在身下,用手掐住达来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我叫你不要跟我提他!”
达来憋着气说道,“有种你就掐死我,我死了,你连这个驸马都当不成。”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戳破了一肚子怒气的祖平,他颓然地把手松开。
达来慢慢把气喘匀,她坚信祖平根本没有杀她的胆,祖平心里只有对盘果大王的不满,他找不到宣泄的地方,才把自己当他的出气筒。祖平现在在达来眼里,就是一只会咬人的疯狗,她要把这只疯狗驯化成自己的工具。
达来温柔地抱住祖平,轻声说道,“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作为你马上要娶过门的妻子,我也感到很难过,我不想成婚以后,你还是只能当一个驸马,我的丈夫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祖平立刻也把达来抱紧,头枕在达来的肩膀上,达来立刻感到有水滴落在了肩上,那应该是祖平的泪水。
达来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祖平的后背,“我相信你不只是在床上威风,你一定能干出一番比你阿爸更伟大的事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