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格骑着马伫立在山顶，凝视着隔河相望的森多大寨。秋日的暖阳下，依山而建的森多大寨里，一栋栋刷过桐油的吊脚楼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金光。

森多大寨前的白水河从山背后流淌出来，像一条蔚蓝的飘带蜿蜒着把森多大寨前的一大片良田包围。原本架设在河上的一座窄小石桥已经被破坏，卡洛大军要过河只能蹚水而过。幸好现在是枯水期，河床浅得只能没过小腿。只要过了河，走过对岸那一大片被枯叶和枯黄的秸秆覆盖的田就能到达森多大寨。

远远看去，森多大寨寨门口竖起了一排排木桩，每两排木桩之间还挖了壕沟，雅格估计这些壕沟肯定有油脂一类的易燃物。卡洛军队一旦冲到壕沟处，那些驻守在森多大寨寨门的士兵就会射出火箭点燃壕沟，再次施展火攻的伎俩。

之前安武的一把火，的确给卡洛大军的挺进造成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但这一切已经过去，在卡洛大军摧枯拉朽的攻势下，安武率领的叛军经过惨烈的抵抗之后全军覆没，安武和申加两个人也跳下悬崖自尽。

“几年没来，森多的变化很大，”雅格转过头，对着订在木架上的尼楚说道，“但是很可惜，很快就要变成一片废墟。”

“即便成为废墟，也会躺满卡洛军队的尸体。”尼楚咬着牙说道。

“还、包括、你的尸体。”同样被订在木架上的布隆露出一口带着血丝的黄牙，断断续续地说道。

听两个大摩师对自己咬牙切齿狠毒的话，雅格不怒反笑，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们知道吗，我活得太久了，孤独得没有任何朋友，你们俩可以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和我说得上话的人，有时候我真舍不得你们死，也不愿意你们进入轮回转世，所以即使你们跟我顶嘴，我也很宽容。”

“呸！”尼楚吐出一口口水，“天地轮回，雅格你迟早遭报应。”

雅格耸耸肩，“有没有报应这回事我比你们更有发言权。”雅格抬起手，命令道，“过河。”

漫山遍野的卡洛大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的山上涌下去，如同蝗虫一般聚集到白水河边，淌着浅浅的河水开始过河。

“攻下森多大寨后，我会让两位头领和你们团聚。”雅格像老朋友一样对身后的尼楚、雅格说，“当然，我还会留下水仙、祖平和风灵的性命，在今年祭祀大典上，用他们来祭祀山神和历代濮囯大王，这将是一次盛大的祭祀典礼。”

尼楚阴森地笑起来，“等你的军队先过了这片田地再说。”

话音刚落，山下便传来喊叫声，雅格猛然发现白水河的上游，一大股水流如同一条水龙咆哮着冲下来，那些正在渡河的卡洛卫士和部族士兵们惊慌失措地赶紧往回跑。雅格立刻明白了之前河床变浅的原因，一定是森多人在上游阻断了河水，就等着卡洛军队过河才开闸放水。

“狡猾的森多人。”雅格微微摇头，看着河里来不及跑上岸的兵士被滚滚河水卷走。

就在卡洛军队不知所措的时候，河对岸的森多大寨寨门打开，森多士兵呐喊着朝着刚刚上岸的那一部分卡洛军队扑过来。

雅格立马变了脸色，“好歹毒的计划。”

尼楚在木架上咯咯地笑起来，像是刚下完蛋的母鸡在得意宣布好消息，“雅格，森多大寨没那么轻松就能占领。”

面对来势汹汹的森多军队，站立在岸边的卡洛军队顿时慌了神，迎敌，数量上不是森多的对手；后退，身后是宽阔的河面。

排列整齐的森多士兵手里一手持木盾，一手握着长长的铜戢，步伐坚定地一步步朝着卡洛军队走来，犹如一长排坚固的墙壁整体推进。

“雅格，你现在应该多准备些绳索，好把那些将要掉进河里的卫士们捞起来。”尼楚笑得很猖狂。

“弓箭手，准备。”雅格下令。

河岸这边的卡洛弓箭手弯弓搭箭，射向越逼越近的森多士兵。森多士兵早有准备，把手里的木盾举在了头顶，长戢依然笔直地握在手中，脚下的步伐依然坚定，他们每向前一步就发出一声呐喊，每一声都犹如重锤敲打在卡洛卫士心中。

卡洛决定奋起反击，两军在河对岸相接，铜戢交叉着刺向对方，双方都有人受伤倒下。但森多士兵在人数上占有明显的优势，很快卡洛卫士只能后退，没几步就退到了岸边。森多士兵握着长长的铜戢逼近，呐喊声掀天动地，在这种压倒性的气势前，不断有卡洛卫士掉进河里。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以对岸没有一名站立的卡洛卫士结束，森多士兵完成了驱赶敌人的使命后不紧不慢地后撤到卡洛弓箭手的射程之外，河岸边只留下指挥这场战斗的都兰，他高傲地骑在马上，用铜戢指着河对岸山坡上的雅格大声说道，“雅格，我等你。”说罢，拨转马头，回到了森多军队中。

“垂死挣扎。”雅格冷哼一声，“米争大亚。”

米争急忙小跑到雅格面前，“属下在。”

“率领你部卫士，砍伐树木，制造木筏，越多越好。”

“遵命！”

“登蛮大亚，霍多头领。”

“属下在。”

“沿河往上寻找森多人筑的堤坝，尽力修复，截断水流。”

“遵命。”

“西甲大亚，巴尔头领。”

“属下在。”

“带领你部迂回到森多大寨后面，占领那座山头。”

“遵命。”

做完所有布置，雅格深吸一口气，把头转向尼楚和布隆，故作谦虚地说道，“两位大摩师，对于我的安排有什么意见。”

尼楚和布隆都默不作声地把头扭到一边。

“看来两位大摩师也无话可说。”雅格得意地笑了起来。

秋天的夜晚来得很快，渡河的木筏还没造好，天已经黑下来，卡洛卫士打着火把仍旧在忙碌，到处都是咚咚的伐木声。漫山遍野的火把如同天上的繁星，点缀在四周的山上。

消息在不断传来，蛮登大亚和霍多头领找到了森多人筑的堤坝，遗憾的是，堤坝已经完全被破坏，要重新修复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雅格命令他们撤回。

西甲大亚和巴尔头领率领的军队在进攻森多大寨后的山坡时遭到了顽强抵抗，目前两军在僵持之中，雅格命令他们停止进攻，就地驻防，牵制住山上的叛军兵力就行。

进展得最顺利的是米争大亚的伐树造船，到午夜十分，已经造好木筏几十只，按照这样的进度，到明天早上可以有上百只木筏放进白水河里，每次可运送近千人同时登岸。

遥望着夜幕下的森多大寨，雅格已经在思考攻陷森多后要着手的几件事情，首先就是要抓住盘果和德莱这两个罪魁祸首，最好留下活口，方便带回卡洛公开宣判。第二件棘手的事是如何重新任命新的乌东和森多的头领，以及让所有参加这场平叛战争的头领和大亚瓜分两个部族的地盘。天底下没有白打的仗，这些大亚和头领若不是为了利益谁会心甘情愿地听命，若不给足他们甜头，以后就很难管理。

黑暗中，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雅格身旁，“启禀总大摩师，人还是没找到。”

“一个都没找到？”雅格沉声问道。

“我到山崖下反复寻找，只看到折断的树枝，血迹，但是没有找到申加和安武。”

“废物。”雅格低声怒斥，“再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影子一躬身，无声无息地隐没到黑夜里。

对于影子的忠诚和能力雅格非常确信，就是由于这种确信，让雅格觉得安武和申加的失踪绝无可能。他眼睁睁看着申加和安武一起纵身跳下了悬崖，从那个高度跌下去，没有人能够生还。雅格还清晰地记得两人临跳下去时的样子，两人手里握着已经砍断的短刀，从头到脚都浸染着鲜血，仿佛从血水中爬出来。面对着逼近的卡洛卫士，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身后的断崖。在那一刻，雅格坚硬得如同石头般的心竟然动了一下，眼角还有些许湿润，惋惜之情油然而生，若是卡洛军中有这样的人……。

时间在雅格思考和回顾中飞快流逝，接近黎明时分，米争大亚睁着熬红的双眼来到雅格跟前，“启禀总大摩师，一百二十只木筏已经扎好”。

雅格点点头，“让兵士们稍作休息，明早辰时渡河。”

遥望河岸对面荒芜稻田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那是都兰率领的森多士兵，想来他们这一夜都一样不敢合眼，明天就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再往远处看，笼罩在朦胧天色中的森多大寨灯火通明，雅格真想看看在某一盏油灯后的盘果现在是什么表情，面对即将到来的失败结局，盘果又会作何打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