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加除了运盐到森多外还有两个重要的目的,一是看看从小就喜欢的风灵表妹,二就是品尝水仙姑妈的手艺,在乌东的火塘上,不是牛肉就是羊肉,只有在这里,才能吃到山间新鲜的野菜和水里鲜活的鱼虾。森多广袤的土地和山林提供了丰富多彩的食物,申加每次总会在吃饭的时候有新的发现。
申加来到盘果头领家的吊脚楼,这是一幢三层高的木楼,一楼圈养着头领家的马匹,二楼是会客的客厅和睡房,三楼是储藏物品的阁楼。申加在二楼的会客厅里受到了热情的款待,面前的火塘上,大块的牛肉在铜锅里翻腾,汤中绿色的鱼腥草综合了牛肉的腥臊,散发出鲜香的气味。几个陶碗围着火塘摆成一个圈,碗里分别盛放着晶莹透亮的薄片腊肉,只有一指来长的风干小鱼,白得像少女手碗一样的莲藕,和叫不出名字清香可口的野菜。这顿丰盛的菜肴出自于盘果的妻子水仙,也就是申加的姑妈。她对于许久不见的侄儿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若不是盘果头领执意要等长子安武到来才准动筷,她现在一定已经用各种食物堆满了申加的碗里。
盘果头领坐在申加对面,他身后的木墙上挂着一面母铜鼓,铜鼓中心的太阳散发出六道光芒,象征着濮国六个部族。另一面公铜鼓此刻收藏在濮国大王令堆居住的卡洛城里。祭祀大典的时候,两面铜鼓将会聚到一起,共同完成祭祀仪式。直到祭祀结束,母鼓才会被送到当年贡献祭品最多的部族头领家里悬挂起来,这面母鼓的到来将会是整个家族荣誉的象征。
盘果已经连续三年把母鼓迎回了森多大寨,他深蓝色头帕下冒出来的几根白发说明为了赢得这项荣誉,他这个头领已经竭尽全力。皱纹过早爬上了他的额头,但他突出的眼袋里一对漆黑的眼珠子依然炯炯有神,四方的下巴上密布着短粗的胡茬,如同稻田被收割后留下来的草桩。
“你阿爸还好吗?”盘果头领露出和蔼的微笑。
“阿爸很好,他一直想来看望您和姑,只是忙着准备祭品抽不出身来。”申加长子谦逊地说,眼睛不由自主瞟了一眼坐在水仙姑妈身边的风灵。风灵低头看着脚尖,或许还在为天车的倒塌沮丧。
“乌东今年摊上了多少祭品?”水仙姑妈接口问道,她头上包着雪白的头帕,青色上衣外戴着绣花的蓝色围兜,略显富态的脸上带着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有的笑容。
“一百名奴隶,一百头牛羊。”申加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祭品一年比一年多,令堆大王是在榨干我们的粮食。”风灵忽然抬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充满厌恶。
盘果头领的四方脸立刻板起来,“我们是给神灵祖先贡献祭品。”
“哪一年献祭需要这么多祭品,”风灵丝毫不惧怕她的阿爸,“到头来大王还不是把我们的祭品收到他自己的仓库里。”
“住嘴。”盘果的眼睛瞪得要鼓出来,“你妈把你惯坏了,对神灵也敢不敬畏。”
风灵还想辩驳,被水仙一把拉住,只能不服气地把头扭到一边。
“咳咳。”申加干咳两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我阿爸也为了祭品的事烦心,今年的三百名奴隶好不容易才凑齐,明年令堆大王如果还要更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盘果叹了口气,申加看得出来,盘果头领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于逐年增加的祭品也很是头疼。
“能怎么办,把不是奴隶的人也当做奴隶送去。”一直没说话的祖平开口,他坐在水仙的另一边,和申加有几分相像,一样有着瘦削的脸庞,也担负着管理奴隶的责任,“那些小寨子里土地少的人家,找个理由把他们的土地收到家族里来,他们就成了奴隶。”
“亏你想得出来。”风灵给祖平来了句嘲讽,外加一个蔑视的眼神。
“那能怎么办?”祖平把手摊开,“聪明的妹妹,你教教我。”见风灵不开口,祖平接着说,“听说你那个伟大的发明终于失败了,真是可惜。”
风灵忽地站起来,指着祖平的鼻子,“祖平,你再说一遍。”
“坐下!”盘果头领洪亮威严的声音响起。
水仙急忙把风灵拉坐下来,岔开话题,“安武也是,到现在还不回来。”对于盘果头领前任妻子的所生的长子安武,水仙不但没有感情,还有些鄙夷,毕竟在这个家族里,她才是具有正统王族血脉的人,而安武,不过是盘果和哪个不知名小寨子里的女人生的野种。
说这话的时候,她故意瞟了一眼盘果。她的丈夫依旧板着脸,“一家人就要在一起吃饭,不在一起吃饭还怎么叫一家人?”
“姑爹说得对,等安武表哥一起吃才热闹。”申加急忙打圆场,他必须在盘果头领面前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风灵表妹和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安武之间关系很好,对安武表示尊重,也是讨好风灵表妹的一种方法。
果然,风灵表妹向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这无异于一种肯定,让申加坚定了努力的方向,“我除了给森多运来上好的食盐,还带来了乌东最好的毛皮。”
申加回头招手,一直等候在身后的摆梭抱着毛皮走上前来。
“这一条献给姑爹。”申加抽出一条虎皮,双手捧到盘果面前。
“德莱真是有心。”盘果微笑着摸着厚厚的虎皮说道。
“这一条熊皮献给姑。”申加把一块棕色的熊皮捧给了水仙姑妈,“小熊的皮毛,柔软细滑。”
“你想得真是周到。”水仙满脸的欢喜。
申加又抽出一条灰色的狼皮送到祖平面前,“表弟,我知道你喜欢狼,这只狼是我亲手打的。”
“多谢。”祖平的笑容里带着虚伪的成分,申加知道,这多半源于祖平不擅长打猎的自卑心。
一条艳丽的狐狸皮由申加双手捧着绕过水仙和祖平,来到了风灵面前,“表妹,这是我亲手抓住狐狸,看着毛色漂亮,特意留给你。”
“谢谢。”风灵站起来接过狐狸皮,礼貌的笑容让申加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时间太紧,要不然我就让人把这皮做成大衣再送给你。”申加站在风灵面前继续说道,他要让表妹知道自己的心思。
“申加表弟,还有我的呢?”一个男子卷着一股风跨进了门槛。蓝白格子相间的头帕显示他在这个家族男性的地位中仅次于头领盘果,宽阔的额头下是两道剑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闪烁着热情。
“安武哥,我怎么可能忘记你。”申加拿过摆梭手上仅剩的一花斑样式的条毛皮,捧到安武面前,“特意给你留的豹皮。”
安武高兴地接过来披在身上,“有了这个,冬天再冷也可以上山。”
“既然人都齐了就开始吃吧,菜都凉了。”水仙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盘果,她的丈夫终于点了点头,“坐下吃饭。”
铜锅里的牛肉被夹出来,切成了小块分到每个人的碗里,腾腾冒着热气。
“我先敬姑爹一碗酒,”申加率先抬起酒碗,面向盘果,“祝您身体健康。”
盘果微笑着端起面前的酒碗抿了一口,“侄啊,到了森多大寨就和家里一样。”
水仙姑妈热情地招呼着,给申加的碗里又夹来了一块莲藕,“今天刚采来的莲藕,趁新鲜,多吃点。”
“谢谢姑,我自己来。”申加忙不迭地把碗端起来。
“表哥,来,我敬你一碗。”祖平把酒碗端了起来,“好久不见。”
申加把饭碗放下,把酒碗端起来,对于祖平这个表弟,他莫名的有些亲切感,或许是两人的脾气有些对路,也或许是两人长得有几分相像,更多可能是两人对待奴隶的管理方法都很雷同。
“来。”申加端起酒碗大口喝下,然后把碗底朝天表示自己已经喝干。
“申加表弟,我也和你喝一碗。”安武也端起酒碗,“难得来森多一趟,今天一定要喝个尽兴。”
申加急忙摆手,“安武哥,我的酒量你知道,哪里敢跟你比。”
“闲话就不说了,干。”安武一口把酒喝干,用衣袖擦了擦嘴,也不管申加喝了没有,又给自己的空碗倒满。
申加只好也一口把酒喝完,看得旁边的水仙姑妈冲着安武直瞪眼,“申加好不容易来一次森多,你们不要一来就把他灌醉。”
安武对于水仙的话似乎根本没听到,把酒碗又端了起来,“这第二碗酒是我要对你有个小小的请求。”
申加看着安武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很是奇怪,安武和自己这个表面上的表兄弟一向没多大来往,怎么今天忽然端起酒碗提请求,而且是当着全家人的面提,难道安武这个请求会很让自己难堪吗?申加多年的长子没白当,众多念头在心里闪过以后当即满脸堆笑地也端起了酒碗,“不管安武哥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豪爽性格。”安武仰起脖子一口把酒碗喝了个底朝天。
申加也跟着一饮而尽,然后等着安武把话说完。
“我只是想向申加表弟买一个奴隶。”安武笑着把酒碗放下。
申加不禁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什么大事,我们兄弟之间谈什么买卖,你看中哪个奴隶,我送你就是。”
“申加表弟真是爽快人,那我就不客气了。”安武拍了两下巴掌,两个森多士兵押着包扎过伤口的克吉岗巴带了进来,“我要的就是他。”安武指着克吉岗巴对申加说。
申加一怔,旋即展露出笑容,“他现在就是森多的奴隶。”
热闹的晚宴过后,申加长子回到住处,拿出一张油纸,刻上一行字,“一切如您预料。”刻好后,申加把油纸卷成卷,塞入一节细竹筒里。一只黑鸟带着这根竹筒飞上天空,朝着乌东方向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