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端背着手一摇三晃地来到王宫卫士守卫的木屋门口,他像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两名卫士闪到了门的两边。弄端故意清了清嗓子,好让木屋里的多尹大宰知道他已经到了门口,就像被告知做错了事被关在屋子里反省的顽童,让他知道家长要到来,心里便开始慌张,身体总要坐得更规矩些。
这是审讯的一种方法,弄端非常擅长,在他还没成为令堆大王跟前的红人时,他在后宫干的就是这个。现在关押多尹大宰的这件木屋就是从前审问宫女和下人们的地方。在后宫这种地方,审讯的方式有千百种,威逼、利诱、上刑、但凡能够想得到的招数都会用上。只要进了这间木屋,即便无罪最后也都成了有罪。
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一道阳光从弄端背后投射进昏暗的屋内,面对木门席地而坐的多尹大宰受不了突然照射到脸上刺眼的阳光,抬起手挡在了眼睛前面,看起来仿佛正对着站在门口的弄端举手投降。
弄端微微一笑,“多尹大宰,让您久等了。”说着向后招手,一个下人端着木盘子走了进来,把木盘子放在多尹面前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后立马退了出去。
多尹放下了挡在额头上的手,瞟了一眼木盘上陶碗里装的菜肴——冒着热气的白米饭,煮得发烂的熟牛肉,还有一碗青翠欲滴的野菜——荤素搭配,相当完美。多尹冷哼一声,坚定地说道,“老朽不饿,拿走。”
弄端把门关上,和颜悦色地说道,“要是多尹大人饿坏了身体,我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多尹把头扭到一边,像一只固执的山羊,下巴磕上的胡须随着他头的扭动而高傲地飘拂。
弄端叹息弯下腰来端起白米饭,然后站直了身体,把米饭凑到鼻尖闻了闻,露出陶醉的表情,“多尹大人是世袭的贵族,朝廷的大宰,房屋几十栋,良田上千亩,奴隶更是数不胜数,可能从来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感觉。”说着,弄端把碗倒扣,白花花的米饭撒了一地,弄端用脚蹂躏着地上的米饭,仿佛在踩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不像大人您,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的每一口饭都是自己挣来的,为了过上和您一样的生活,我失去了尊严,成为你们这些世袭贵族眼里最瞧不起的人。”
多尹把头抬得更高,用眼角瞟了一下面因愤怒而面部抽搐的弄端,嘴角翘起不屑的讥笑。
弄端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掌狠狠打在多尹的脸上,清脆的响声过后,多尹的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多尹没想到弄端会突然动手,脑袋嗡嗡响过之后,他一手捂脸,一手指着弄端,疼痛中带着无比的惊讶,“你、你竟然敢打我。”愤怒的多尹便要站起来,“我要见大王,让大王把你这个阉人的头砍下来。”
阉人这两个字如同针一样扎到了弄端心里,他一把把多尹按坐回地上,抡起手左右开弓,对着多尹的脸就是一顿狠揍。多尹一边骂声不绝,一边抬起手遮挡,可他毕竟上了年纪,哪里挡得住年轻而又正在气头上的弄端,几下之后,多尹只有抱着头接受弄端的拳头。
打一拳,弄端便骂一句,“叫我阉人。”再打一拳,再骂一句。直到多尹趴在地上只能哼哼才罢手。
弄端打得累了,后退两步,双手插在腰间喘着气,“我最恨谁把我叫做阉人,从前你们这么叫我,我只能陪着笑脸,还对你们点头哈腰,那时候我就发誓,有朝一日,你们落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要把这笔账都跟你们算清楚。”
批头散发的多尹伏在地上,**着说,“我要见大王。”
弄端一阵冷笑,“大王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着,多尹大人,现在你是个犯人,是制造谣言的罪魁祸首,大王怎么可能见你。”
多尹双手撑地,颤巍巍地把上身支起来,他的脸肿得像桃子一样,含糊不清的话从他破了的嘴皮里冒出来,“我没造谣,你污蔑我,我要见大王。”
弄端摇摇头叹息,“多尹大人,到现在你还没搞清楚情况,你以为我会平白无故把你抓到这里来吗?”
“你有什么证据?”多尹怒视着弄端。
弄端冷笑一声,拍了三声巴掌,木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多尹大人,这个人你应该很熟悉。”
多尹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难以置信地说道,“莫西,你?”
弄端微笑着朝莫西躬身,“莫西大人,请把您对我说过的话在多尹大人面前再说一遍。”
莫西收了收臃肿的肚子,急忙对着弄端行礼,“弄端大人,现在我只是普通贵族,请千万不要称呼我为大人,更不敢受您的大礼。”
弄端笑着摆摆手,“我相信大王肯定会对大人举报的义举大加赞赏,不但会官复原职,高升一级也是可能的事。”
莫西的脸上笑开了花,急忙搭手施礼,“还有劳弄端大人在大王面前多多美言。”
弄端抬了抬手,“请告诉多尹大人您看到了什么?”
莫西转过身面对着地上多尹,换上了一张漠然的脸。
“莫西,我们也曾同朝为官,你不要乱说话。”多尹撑着上半身大声说道。
莫西神色一点没变,清了清嗓子,把双手交叉着垂放在身前,像传达大王旨意的宦官一般,“前几日多尹大宰到王宫探望大王回来,在路上遇到了我,我看多尹大人面露喜色,不禁上前询问,多尹大人告诉在下,大王在行军路上因贪恋美色而身患重疾,不得不回宫休养。”
“污蔑!造谣!”多尹抬手指着莫西大声吼道。
莫西面不改色,“多尹大人真是健忘,几天前的事就记不得了,这些可都是您亲口告诉我的,我现在是普通贵族,进不得王宫,上不得朝廷,要不是您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多尹恨得眼睛要滴出血来,他咬着牙说道,“莫西,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你要对我下如此的狠手。”
莫西耸了耸肩,“多尹大人,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您一把年纪,当了大半辈子的内廷大宰,不累吗?”
多尹长长叹出一口气,“没想到,没想到,我一辈子谨小慎微,还是逃不脱你们这些小人的黑手。”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清明,”莫西扁了扁嘴,“人人都看到我莫西在进贡的祭品里做了手脚,人人都从我这里得到好处,最后背黑锅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是谁都想不到,一向廉洁清明的多尹大宰其实才是粮仓里最大的那只老鼠,和你比起来,我贪的那点东西简直微不足道。”
“你不要血口喷人。”披头散发的多尹怒吼着,像受伤却不甘心被捕的一只年迈的狐狸在做徒劳的挣扎。
莫西不屑地看着多尹,“据我所知,各个部族来卡洛进贡的时候,都会把贡品分为两份,明面上的一份送进王宫,暗地里另一份就送到多尹大人府里,这些年来多尹大人积累的东西,恐怕连大王都比不上。”
“胡、胡说。”不知是恼怒还是害怕,多尹全身都在发抖。
弄端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这就去禀报大王,请大王下令让卫士到多尹大人的府邸查一查就知道莫西大人到底是不是在胡说。”
说着弄端转身就要出去,多尹在他身后喊道,“弄端大人,不必了。”
弄端顺势停住脚步,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一转身,又换上一副冰冷的脸,“多尹大人,现在你有三项罪名,制造散播有损大王的谣言,贪污大量贡品,私自拉拢部族头领意图谋反,无论那一条都可以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不、不、不。”多尹的头摇得几乎要掉下来,“贪污贡品我承认,但我绝对没有犯另外两条。”
弄端阴险地笑了,“你猜,大**吗?”
多尹的头仿佛断了一般无力地垂下,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多疑的令堆大王只会相信弄端和莫西的话,无奈而又痛苦的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流出来。
一卷竹简摊开在多尹面前,上面已经写好弄端刚才罗列的罪名。弄端把一支笔放在竹简旁,“多尹大人,签了我就可以去向大王交差了。”
看着竹简上密密的小字,多尹仿佛看到全族老小全都倒在血泊里,他忽然双手撑地向着弄端不停地磕头,声泪俱下地说道,“请弄端大人放过老朽,老朽家里的所有房屋,田地,奴隶都归您。”
弄端蹲下来,轻言细语说道,“多尹大人,我被你的诚心感动,我也不忍心让一个对国家有功的大臣落到这步田地。”
多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抬起满是眼泪和鼻涕混合的脸来,“弄端大人要老朽怎么做都可以,只要饶了我全族的性命。”
弄端面露难色,低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这样,只要多尹大人接受我提出的方法,我可以到大王面前替你说说好话,财产房屋田地以及奴隶肯定是保不住了,但不至于再涉及你家族里的其他人。”
多尹急忙激动地说,“弄端大人请说。”
弄端嘴角一翘,“宫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