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格盘腿坐在火塘边，宽大大的袍子遮住了他麻杆一样的双腿，两只眼睛从黑布后面露出来，盯着手里的纸卷。金灿灿的法杖没有任何依靠竖立在他身后，金蛇懒洋洋地盘在法杖上，缓慢地从底部盘旋着爬到顶部，然后又悠闲地从顶端滑到底下，偶尔晃动着三角脑袋，吐出鲜红的杏子。

“拉姆上师传来消息，”雅格把手掌摊开，纸卷在他掌中舒展开来，慢慢向上浮起离开了雅格的掌心，从堂屋里每个人的眼前缓缓飘过，“拉姆率领的先遣部队在望乡桥遇到了安武，桥被烧毁，原定的进军路线被切断。”纸卷在飘过最后一个人眼前后，飞到了堂屋正中的火塘上方，被火苗一舔，瞬间燃成灰烬，“我们必须换一条路。”

堂屋里顿时响起了犹如夜晚老鼠偷食般的低语声。

雅格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紫丹头领的脸上，“我决定大军绕道从平甲经过，翻鸡冠岭，进入森多。”

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异口同声的话，“总大摩师英明。”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紫丹头领那张死水一般沉寂的脸上。

“紫丹头领，你的意见呢？”雅格淡淡地说道。

“十万大军到平甲，平甲可负担不起这么多人的粮草。”紫丹双眼凝视着火堆，仿佛火堆里有某种她非常感兴趣的东西。

“不，你负担得起。”雅格精明的目光直视着紫丹，他身后法杖上的金蛇也昂起了头，快速地吞吐着火红的杏子，“整个濮囯除了卡洛和森多以外，最富裕的就是平甲，这些年令堆对你格外施恩，缴纳最少的贡品，现在的平甲别说养十万大军，就算是二十万也没有问题。”

惊讶的表情出现在其他头领和大亚脸上，他们看紫丹的眼神充满了嫉妒。

“平甲不仅富庶，士兵也不少，”雅格忽然拍了一下手掌，额头宽阔的仰乌上师走了进来，他先恭敬地对着雅格鞠了一躬，然后抬起骄傲的头，如数家珍地说道，“平甲有能在黑水河上作战的船只上百艘，善于水战的士兵一万人，骑兵三千，射手两千，步兵五千，总计两万士兵。”

紫丹的眼皮不自觉地跳动起来，面色更显凝重。

雅格冷笑了一声，“紫丹头领，你们平甲的作战能力，可不比任何一个部族差。”

紫丹头领把冰冷的目光刺向了仰乌，“仰乌上师真是辛苦了，搞清楚平甲的兵力花了不少精力吧。”

“紫丹头领过奖，这是仰乌分内的事。”仰乌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

“就这么决定了，大军从平甲过，紫丹头领负责提供粮草，另外出兵一万。”雅格以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

紫丹头领杏眼一瞪，刚想辩驳，雅格的声音在她头脑里响起，“打完这一仗，我为你的家族恢复名誉。”再看看雅格，此时正用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她。紫丹于是说道，“紫丹但凭总大摩师差遣。”

雅格又拍了两下手掌，包阳上师和万海上师也走进了堂屋。一看到这两位上师，霍多头领和巴尔头领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

雅格的语气变得严厉，“拉旺部族和高里部族都有不下两万人的军队，但此次都只出兵五千人，你们三个部族是想留着军队像森多和乌东一样造反吗？”

雅格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金蛇从法杖上滑下来，一落地竟然浑身像充满了气一样开始膨胀，很快就成为一条盘在雅格身边的金色大蟒，它朝着最近的巴尔头领扬起头，火红的眼珠子如同两颗鲜红的宝石，手掌宽的杏子从流着涎水的嘴里吐出来。

巴尔头领被吓得全身俯在地上，颤抖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来，“总大摩师息怒，总大摩师息怒。”

霍多头领也紧跟着磕头，把木地板敲得咚咚响。

“起来吧。”雅格微微抬手，大蟒瞬间缩小成了一条小蛇，懒洋洋又爬回了法杖上。

霍多和巴尔这才满身冷汗地从地上坐起来。霍多头领立刻表态，“我马上传下命令，拉旺再增兵一万。”

“高里部族也是。”巴尔不甘落后地说道。

雅格满意地点点头，“此次大王在各位眼皮子底下暴病，差点魂归山神，各位大亚及头领都难逃责任，”第三次拍起了手掌，堂屋里又走进四位上师，“从今天起，卡洛的骑兵、战车、射手、步兵部队都分配一名上师，各位大亚和头领一切行动必须取得上师同意，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众人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齐刷刷地抱拳行礼，“谨听总大摩师命令。”

安排完一切，雅格有些疲惫，给令堆施法后就感觉精力不济，他振作起精神，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圭彻大亚现在就带着骑兵赶在森多乌东联军到来之前占领鸡冠岭，其他各部明天一早出发。”

所有头领和大亚全都站起来，弓着身子倒退着出了堂屋，唯有紫丹头领退到大门口时停住了脚步，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她直勾勾地看着雅格，“总大摩师，刚才说的话可是当真。”

雅格一抬手，身后的法杖像长了脚一样自动移动到了他的手里，雅格杵着法杖慢慢站起来，“身为部族头领，怀疑总大摩师的话是一种严重的罪过。”

“毕竟您只是暗地里通过法术告诉我，没有其他人见证。”紫丹较真地看着雅格。

雅格的脸在黑布后淡淡一笑，“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谨慎，你不像那两个头领一样，一条蟒蛇就可以被吓倒，所以你更值得我信任。”雅格慢慢走向紫丹，如同没有脚的幽灵般没有一点脚步声，来到紫丹面前，雅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的阿爸是个受人尊敬的人，也是个固执的人，令堆才用手段把你们全家杀害，当然，我是不赞成的。”

紫丹漠然地看着雅格，沉默不语。

“你让一个名誉尽毁的家族重新在平甲竖立起威信，还训练出了一支强大的军队，你的野心绝对不局限于平甲那个小地方。”雅格冷笑着说道，“你的心里不仅充满了对令堆的仇恨，还有更大的抱负。”

“总大摩师这话是什么意思？”紫丹的脸颊不自然地有些抽动。

“现在是我问你，你没有资格反问我。”雅格充满蔑视地哼了一声，法杖重重地杵向地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一千多年，我把你们这些人的心都看了个透，你一个眼神，嘴角的抽动，甚至手指头的小动作都瞒不过我的眼睛，”雅格把他蒙着黑布的脸凑近了紫丹的脸，在紫丹的耳边轻轻说道，“你最恨的人是令堆，最放不下心的是你的女儿达来，最想做的事情是称霸一方。”

紫丹浑身一抖，雅格的话如同雷电一样击中了她。

“不要否认，”雅格阴森地笑起来，“因为这些都是你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紫丹的脸变得惨白，“你要杀我就痛快点，我也好早一点和我的家人团聚。”

雅格伸出白嫩的手放在紫丹肩膀上，感受到指尖传来紫丹的颤抖，同时一股暖流从雅格的指尖传到了紫丹体内，“你不用害怕，我要是想对你下手的话，也不会等到今天。”

紫丹闭上了眼，渐渐平静下来。

“我可以让你想要的一切都能成真。”雅格如梦语般的声音响起，“为你的家族恢复名誉，让达来回到你的身边，甚至让你成为一方霸主，”雅格默念起了咒语，法杖上的金蛇滑到了地上，渐渐幻化成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紫丹慢慢睁开眼，然后越睁越大，眼眶里充盈着闪光的泪水，一声颤抖的“阿爸”脱口而出。

中年男人冲着紫丹张开了双臂，紫丹猛地跑过去，就在即将投入男人怀抱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眼前是堂屋里的一堵墙壁。紫丹颓然地跪在地上，眼泪如同泉水般喷涌而出。

“我说过，我可以让你想的一切都能成真，”雅格的金蛇已经爬回了法杖顶端，一动不动地盘在法杖上，如同雕刻在法杖上的装饰，“你还可以见到你的阿妈，你的阿姐，只要你乖乖听从我的命令。”

泣不成声的紫丹点着头，“一切都听总大摩师命令。”

雅格呼出一口气，用带着疲倦的声音说道，“去把安普一家人叫进来，大王在他家出了事，他们理应受到责罚。”

很快，安普一家十多口人齐刷刷地站到了堂屋里，堂屋的大门吱嘎一声在他们身后关上。雅格把蒙着脸的黑布揭开，露出爬满皱纹的脸，“现在，是该你们赎罪的时候了。”

十几条细丝从雅格的手指尖冒出来，径直钻进了安普家人的嘴里，一阵徒劳的挣扎过后，十几个鲜活的人变成了枯骨，散落在地上。雅格抬起手，摸了摸光滑的脸，长长叹了口气，“尼楚，布隆，我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