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见黑衣人是怎么倒下的,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尸块落入了水中,猩红犹在。
之后,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完好无损的黑衣人,甚至就连斗篷都是最初见到时的那副无尘模样。
空地上安静的落针可闻,有不知情的小鸟飞来,凭着记忆确定这里以前是一棵松树,然后它落到了这棵“树”的肩上,显得很安详。
死去得也很安详。一剑寒光从袖袍中伸出,将鸟躯从身体正中斩为了两截。
一截落在了倒地呼呼大睡的墨凡身边,一截落在了从远处疾驰而来的灰小南耳上。
两只可爱的大垂耳顿时被鸟身切去了一半!
很疼,灰小南疼得想大哭一场,她从出生长大到现在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但是仅仅0.1秒之后她就决定不哭了,因为张嘴太费时间,发出哭声也很费时间。
而她把墨凡从黑衣人身边带走,很需要时间。
她成功了,救下来了昏迷不醒的墨凡,代价是一只她从小就很引以为傲的可爱垂耳。她以为墨凡是被吓晕了,但她不怨他,她小的时候也很胆小。
谁小的时候不胆小呢?这很正常。
当姐姐的要保护弟弟,也很正常。
所以她捂着耳朵,笑着看向了远处眼泛泪光的兔长老,轻声道:“爷爷别哭,我不疼。”
整个兔族暴怒了!
一只很奇怪的缺腿墨镜出现在了兔长老的手中,他轻轻地抚摸着它,像是面对着五十年前的情人一样温柔,缓慢而小心地把它戴在了脸上。
苍老的兔脸上面挂着一个当下十分时髦的墨镜,怎么看都显得很不伦不类。
灰小南想着爷爷真是好面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哭的模样。
想着想着,灰小南却先哭了出来。
也对,毕竟男儿有泪不轻弹。她是女子,哭花了脸也没事。
女为悦己者容,为不悦己者哭。
人族抹着胭脂的漂亮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她这样的一个小兔子呢。
所有兔族都和灰小南想法一致,以为兔长老是不想被别人看到他流泪的样子,认为那样会有损他刚健的硬汉形象,所以才带上的墨镜。只有一个女子不这么想,她觉得墨镜有些不同寻常。
那是一个右手拿剑的女子,拿剑的姿势很怪异,像拿筷子。
不如说她在捏着剑。
她看着兔长老的墨镜,很努力地回忆着一些事情。那是发生在三天之前的事,没想到这时就已经变得模糊了起来。
看来这是一个记忆很差的人。
黑衣人最先发现了她,看着这个提着头颅的怪异女子,他眉眼中掠过了一丝忌惮之意。
他并没有发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就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了松树枝上!
往常这样做的只有松鼠。
原因是为了松果。
他将精神力悄悄地散发出去一丝,沿着树梢小心翼翼地探查眼前女子的境界,不料想这缕精神力只是接近到了女子身周三尺,就像石牛入海一样,再也没有了一分一毫的动静。
三尺领域!这是四境大能的三尺领域!!
他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像是见到了代表着世间最深恶意的大恐怖,在心中呐喊一声,毫不迟疑,拔腿就跑。
他跑的很快,脚步声却很乱。
因为他的腿断了,断掉的腿还在树叶上奔跑。
他向前爬了起来,然后手和脖子被齐齐斩断。
一息之后,有深邃的幽光在空中闪现,无数规则缠绕成一个球体,想要凝聚出人形,站在松树上的女子第一次看了过来,正视道:“有趣。你是芒砀人?”
话音刚落,芒砀人就死成了灰,再也没能起来。
有一柄细剑在空中急速穿行了二十三次,像贴身缝制棉花被缛一样。
修炼道上,一境可分为前中后三期,一期四星,黑衣人二境满修,也可以称呼他为十二星斗伯,或者……更怪异一点,可以说他是二十四星斗者。
细剑飞行了二十三次,一次比一次快上丝毫。
当然,这个过程说起来很长,实际上只过去了一个瞬间。哪怕第一次穿梭半空有点慢,也只是花了不到二十分之一瞬的时间罢了。
做完这一切后,女子浅浅地笑了,笑靥如花,三十岁出头的风韵就像海棠一般腴润。
她走到灰小南身边,轻轻拍醒墨凡,在后者迷迷糊糊的眼神中,柔声问道:“我要环绕天山,回到齐国……”
“小男孩,你同我一起吗?”
她说得十分轻柔,眼神温柔地凝视着墨凡,却注意到远处兔长老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隐秘的探查之意。
她想了想,举起手中的头颅,道:“山中宵小甚多,我杀鸡儆猴,才带上了这颗人头。”
兔长老轻轻颔首,拍了拍灰小南的背,轻声说道:“小南,小兔崽子很明显是有来历之人,我们……很难保护他……”
“可是,把他藏起来不行吗?藏在水潭里面。”灰小南低着头,看着自己圆圆的小胖腿,低声呢喃道,“水潭那么大,又那么厉害,一定可以藏住小胖子的!”
“而且我也可以自己出去探查情报。不用带小……小兔崽子出来。”她固执地以为兔族的伤亡是因为她前些天私下请求爷爷让她带着墨凡出去,才惹下的祸根。
这时,温婉女子在旁边插话道:“方才之人是循气味而来。”
她言下之意是劝慰灰小南不用自责,但也同时告诉给了兔族想依靠水潭保护墨凡是行不通的。
灰小南复杂地望了她一眼。
“好了小南,你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吧,”兔长老喊来几只专门负责治疗的木系兔族,道,“入侵者的斗气很怪,你不要留下更深的暗伤。小兔崽子这边,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愿才行。”
说着,老兔子摸了摸墨凡的光脑袋,笑道:“小家伙终于睡醒啦?”
“咿呀,要喝奶!”墨凡环顾四周,想找到他平日里用来喝奶的大水缸,忽然间,他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漂亮女子,愣了愣,然后……奔着她高耸的胸脯飞了过去!
看来,某些事情是凭着本能就能分辨出来的。
又或许,是凭着气味也有可能……
总之,飞在空中的墨凡被一巴掌甩回到了地面上。
收回肉掌的灰小南羞怒地骂道:“小色鬼,什么年纪就不学好!呸呸呸!”
旁边的小兔子们也哈哈笑了起来:“兔崽子哥哥,羞羞羞!”
“哼,”小墨凡摸了摸通红的脑袋,一骨碌爬了起来,忿忿道,“找水缸去…!”
“不理你们!”
说着就扭着小屁股跑了起来,一旁的雌小兔也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正要追上小胖子的时候,突然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一下子羞得她小脸蛋像秋日里熟透了的大苹果一样,通红而又明亮起来!
小墨凡回头傻笑道:“羞羞羞,要喝奶!”
……
在一个直径半米的大水缸旁,一只足有四米多高巨型兔子伏在地上,低着硕大的兔头,看向那个在水缸旁大口牛饮的男婴。
小孩半边身子都挂在水缸上,两只肥胖的小腿努力地向后伸着,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大半个脑袋埋进缸中,从里面传出一阵阵的“咕咚”声音。
水缸里承载着整个兔族用药草、灵骨和兽奶熬制成的筑基液,严格来说并不算是真正的奶水。
足足五分钟过去,渗人的咕咚声才停止下来,小墨凡从水缸边一个呲溜滑了下来,坐倒在草地上,宛如冬日里喝醉酒的老仆一般,小脸通红,大声叫道:“咿呀呼,好好喝!”
仿佛是下午发生的事情耗尽了年幼的墨凡的气力,才让得这个小胖子足足消灭掉了有自身三倍之重的筑基液。
消除了身体内本能的饥饿感与疲惫感,墨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再次变得有神起来,代价却是灌进了身体内一股极为精纯的能量。
磅礴的灵力河流在他的身体内流动冲撞,一百零八脉尽碎的小墨凡根本无处容纳这样巨大的能量,但好在,他的筋骨和肌肤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都是极为得强劲,在狂暴的灵力面前,犹如见到大补之物一般,尽情地吸收着这股精纯的能量。
宛如野兽一般的体魄让得他不致爆体而亡,反过来,还狠狠地攫取压榨着墨凡摄入体内的所有元力!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苏醒过来仅仅月余而并未修炼的墨凡会拥有那种比肩巨猿的怪力。
体内不知不觉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浸润,饱餐一顿的墨凡亦是很开心,站在草地上懵腾腾地挥舞着醉拳。
拳上虎虎生风。
见到他这副憨态,兔长老坐在一旁慈祥的笑了笑,眼神之中有着一抹复杂的情绪流过。
他抱起墨凡,动作轻柔地将一个残缺墨镜塞进了小孩斜跨的布包里面,这是灰小南从她的书包上面撕下来的一个小布口袋,缝缝补补了一下,就变成了这样一个颇有载物功能的小包。
针线接连处,绣着一只可爱的垂耳小兔子。
兔族没有储物魔器,只好用这样的小布包作为代替,将他们送给墨凡的礼物放在里面。
这样的小包,事实上很难承载太大的物体,小墨凡的体格也不允许他背着过多的东西走路,因此,兔族千挑万选,选择了最珍贵的礼物放到了里面。
有一朵花,一本画册,和一个墨镜……还有几个魔兽晶核。
兔长老慈爱地揉了揉墨凡的小脑袋,张了张口,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扭转身形,壮硕的身躯迈开大步离开了。
在他走后,灰小南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蹦到墨凡身边,伸出小粉舌,轻轻舔了下小家伙的脑袋。
“咿呀~好痒呀!”
墨凡打着饱嗝,笨笨地用手搓着脸蛋。
“嘻嘻,小傻瓜。”
“小南姐你才傻。”墨凡撇头嘟囔道。
忽然他发现小兔子和往日不同,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耳朵,却发现站起来也够不到,只好作罢,奶声道:
“小南姐,揉揉……耳朵…不疼!不要哭…!”
听到他这样说,灰小南终于没忍住,转身快速跑开,她不想让墨凡最后看到的是她少了一只耳朵后的难看样子。
而且,世界那么大,早晚有一天相遇的人会再次相遇,不说告别的话,就不算分离了吧……?
站在松树林边,和许多兔族一一拥抱之后,墨凡终于体会到了他这次的出行似乎和以往很不一样,他焦急地转着头,向森林里扫去,想看到那只灰色的垂耳兔,想再伏在她柔软的兔毛上打瞌睡,想再和她一起出去侦探敌情。
想和她一起做的事情有很多。
灰小南倔强地躲在一棵巨大的松树后,强忍着眼里旋转的水花,低头看着自己的大书包。
这是她百日礼的时候兔长老送给她的礼物,她也是用它来把墨凡装进松树林的。
远处,墨凡咿咿呀呀地喊叫着,最终也没有哭,赌气地一瞥头,和温婉女子向着南方跑了出去。
一跑就是一日。
这一路上,他梗着小脸坚持着,像是为了某个不知名的理由,又像是为了要再次见到午后的阳光一样,到了午时,聚起的一口气便散了去,原地就要休息。
“咿呀,饿了!”他大声叫道。
黑衣女子看着他,说道:“这附近有麋鹿很好吃,我去给你捉一只。”
言毕,直直向北方行去。
……
兔族,灰小南终于忍受不住泪水,带着哭腔向身旁的爷爷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留下小家伙?”
兔长老摆了摆手,道:“你忍心让小兔崽子一辈子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吗?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我们给不了的未来。”
闻言,灰小南愣了愣,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以为这就是她的问题的全部答案。
一旁,兔长老叹道:“而且,那女子太强。”
“可是也不能因为别人强大就要让我们牺牲啊!她一个人再厉害,还能把我们都打一顿不成呀?”灰小南赌气道。
面对着朝夕相伴的小家伙离去,即使是往日里最喜欢的爷爷,也要承受她的撒娇和怒气。
“强大的人不可怕,心狠的人才可怕……”
老兔子的声音带上了一分溟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低声道:“她手里提的人头根本不是黑衣人一类的人物。”
“那是谁啊?”灰兔子好奇问道。
兔长老的眼神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良久,叹道:“那是当代楚王。”
谁都没有想过,原来,兔长老真的去过楚国王宫。
“好啦好啦,不说啦,都是爷爷的错,小南你快去巡查吧~!”兔长老挥了挥手,将灰兔子连推带送地赶出了水潭。
然后,他抬头看向南方。
眼中有说不出的苦味。
他有一个猜测。
他不想死。
但他之前猜对了,所以即使这次猜错,恐怕也要死。
他走到了无法选择的死胡同尽头,巷里是当年的栀子花,巷外是望不到尽头的海。
红色的海…!
还记得那时问及人头,温婉女子笑靥如花地说是为了杀鸡儆猴,他不信,这是给他的解释,也是给他的选择。
为了这个选择付出的筹码是墨凡,不然的话,他这样的实力坐不到谈判桌上。
最后,他选择了牺牲,为了保护一个可爱的人儿。
也为了一个许多年前的承诺。
那夜里,谁把楚王切三分,二分尘土,与一分流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