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不断坠落的男孩身躯在撞断了不知道多少根幽涧的树木之后,终于重重地砸落在了水塘之中,随着一声清脆的落水声,飞溅起的无边水花飘洒在一线天的深渊之中,给周遭幽暗的草木撒上了几分水意。
不少常年不见阳光的瘦小枝叶经受不住水花的重量,在渐渐倾斜的弧度中,滑落下一颗颗珍珠似的露珠,打在男孩的脸上和身上,发出啪嗒的细碎声音,在幽涧中愈传愈远,最后夹杂着阵阵回声袭来。
被身体内的剧痛直接击昏的灵体墨凡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缩在丹田之中观照自身的斗气墨凡也没有办法走出阴阳鱼盘所在的丹田世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溪水中漂行,随着地势水意的起伏,向着不知名处幽幽流去。
另一边,男孩砸落水中的巨大声响惊动了一个正在幽涧中采药的少女,被远处溅起的水花和冲击声音吓了一跳的女孩轻轻颤抖了下,连带着手中用来采药的玉箫也轻轻晃动,险些把身前的一株必须极小心采摘的黄庭果给碰坏了去。
悄悄地将手中的棋盘横在身前挡住自己,女孩一边小心翼翼地采摘着黄庭果,一边偷偷地观察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见到远处的溪涧中再也没有其他怪异的动静,女孩这才缓慢地从石盘后面露出一个小脑袋,透过掩映的草木,睁大眼睛看向了身前的幽谷。
那可爱的模样,活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
映照在眼中的一切还是如她初来时的模样,草树幽深,溪水绕着浅滩缓缓流动,时不时带过一些不属于山林中的丢弃物,都是顺着山脉上流逐渐飘下的无用垃圾。
女孩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轻地走到水边,正准备拾起溪水中的一个残破瓷瓶装到篓里,像以前一样带回居住的小屋中,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型瀑布上方传来了一声重物入水的声音。
“噗通!”
沉闷的声响和最开始听到的那声巨大轰鸣一般无二。
女孩握紧了手中的玉箫,神色中颇有一些犹豫,最终还是甩了甩小脑袋,向着上游的小溪处行去。
幽深的涧底仿佛是被光明抛弃的所在,头顶迥绝的一线天不但照不到沉渊之下一缕阳光,甚至还给这个阒寂的世界中添上了一抹绝望逼仄之意。
行走在这样幽邃的环境之中,女孩如空谷幽兰一般,独自盛开着专属于她的芳。
时而用玉箫拔开挡在身子前方的横斜枝干,时而遇到高迥不易攀登的所在就垫着石盘费力地攀援,过了足足十分钟之后,不断前进的女孩才和顺着水流渐渐滑下的男孩碰了面。
见到冰凉的溪水之中躺着这样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恐怕任谁第一时间都会认为这是一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死去的倒霉尸体,暗啐一声,然后甩甩手避而远之。
但是女孩在看到那抹苍白之后,神色中却露出了一点惊疑,像是一眼就发现了男孩还活着的事实。
从那样高的高空中坠落,不但身体上毫发无伤,就连衣服都没有划破一丝,这种怪异的现象,让得女孩不由得有些惊讶。
经常来幽涧中采药的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奇怪的事情。
稍稍的沉思了一会,女孩终于决定先将面前这个男孩拉到岸上来,她小跑到溪水边,用手中的玉箫轻轻一提,也不见有什么用力之处,便将男孩的身体从水流中央勾到了岸边。
随后,女孩轻轻地放下手中常年提着的玉箫和石盘,捋了捋袖子,伸出两只小手吃力地拽着墨凡向岸上拉去。
躺在冰冷的水中,墨凡的身体虽然不能有所动作,但是灵觉还是一如往常般灵敏,在这种怪异幽寂的深渊底下见到一个如此娇憨的小女孩,饶是他一向胆子颇大,此时也怀疑起了小时候兔长老讲的狐妖女婴的鬼故事。
面前这个小女孩,不会就是那修道千年的老狐妖幻化而成的吧……
若是以前,有人和他说起这种可能性,他一定会拍着胸脯打一百个保证,世上不会有那么长寿的老妖怪,但是现在,他对寿命的认知和以往可全然不同了。
毕竟,如今他的黑塔里面可还住着一个本源耗尽陷入昏迷的老树妖呢。
活了三千多年,那是什么概念……
墨凡不禁想到,以往他在人类世界的认知中,不入境的修炼者最长寿的也就是活到一百岁左右,紧接着就该准备驾鹤西去的事了,一境的修炼者们比普通人要强上一些,平均都能活到一百二十岁,但也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二境的修士们则要更加厉害一些,普遍都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至于那更为强大的三境大能,也不过能活二百岁左右,较之三千年的沧海桑田,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水平。
今天这几个时辰的所见,就已经将墨凡关于长寿的定义全然颠覆,所以他才会怀疑这个奇怪的小女孩会不会就是那神秘阴冷的狐妖一组。
传说中狐族的女人尤喜欢烹吃人类男子的心脏部位……
墨凡的小心肝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就在这种未知的恐惧之中,看到那个拉他上岸的女孩迟疑了一下,就将小手探向了他的身体。
不,不会来真的吧…!
想他墨凡自出生以来英明一世,今天不会真的折戟沉沙在这种地方吧!
男孩在心中哀嚎了起来。
……
……
齐国龙兴七年。
中域,江南道,剑阁。
自从数日前的罪人叛乱风波发生之后,剑阁已经在中域的舆论声中被征讨了足足数百次之多,所围绕的,不过是以偌大之剑阁,何以不能看管住罪人这一问题。
剑阁的势衰已经衰落了很久,或许是从老阁主白日仙去之后,才突然发生的极盛到极衰的坠落,也或许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埋下了某种隐患,总之,这一次的信誉打击对本就飘摇的剑阁来说显得很是沉痛,足以称得上是雪上加霜。
雪和霜之下,是被天上的风雨掀飞了三重茅的阁屋。
这三重茅草不是杜诗中的笔法,是遮盖在每个剑阁人心上的最后一层防护。
没有了这层防护,本就靠近天山的剑阁里,空气显得更加的寒凉了起来。
凉气生在心底,便是剑意也无法驱除。
更何况,剑阁弟子心中已经没有了剑。
那一日五百人闯阁,不但没有见识到护阁大阵,甚至没有见到他们本来的必得目标——老阁主的无名剑。
举世皆传剑阁的牌匾之上存放着这把闻名遐迩的剑。
当五百人打下牌匾来的时候发现这不过是个玩笑,恶意的玩笑。
甚至于不啻于弥天大谎。
开什么玩笑,作为中域至宝的无名剑,作为弹压一整个纪元的老阁主的象征,这把剑竟然没有在剑阁之中?
谁都怀疑起了剑阁的‘退位说’和‘仙逝说’。
没有人怀疑老阁主对剑的挚爱,人们只怀疑那人是否相信自己奉献了一辈子的剑阁。
不然,何以传剑天下的人,临死却带走了自己的佩剑?
剑阁便是在这种舆论之中渐渐走向了极衰。
这一日,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孩拿着一串糖葫芦,走到了沉寂的阁楼下。
往日里在楼前热闹练剑的弟子,此时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阁檐上的双燕,戏谑地啁叫着往日的繁烟。
明明是秋日,却有春燕,这挺奇怪的。
男孩想着,咬了一口糖葫芦,发现长长的串子上,此时只剩下了一个大山楂,连糖边都没有。
一口咬下去,很是酸涩。
他咀嚼着山楂,含混不清地喊道:“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很有韵味的词被他这么一喊,也就没了味道。
空中只有一股淡淡的山楂清香浮动着。
男孩吸了一口之后,感觉到很满意,因为这是他的气息。
这座剑阁中,如今终于只剩了他的气息。
没有了那人的剑,再好不过,就算有,也要想法子给他劈断。
什么‘无名剑’,叫‘沽名钓誉剑’才是,在天下人都把剑名当宝贝时,就他敢起这样的名字,显得多么特立独行,剑走偏锋。
想到‘特立独行,剑走偏锋’这八个字时,小男孩憨憨地笑了起来,觉得这八个字形容那人甚是合适。
不但他的人又特立又独行,便是他的剑都只会走偏锋,没有一点大家道蕴。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被天下人给赶走的啊……”
小男孩轻轻地叹了一声,望着不远处跟着他走来的将军,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是来抓罪人的吗?”
在老阁主仙逝后第二次来剑阁的王德勇也笑了起来,整齐的牙齿在初阳下熠熠生辉,厚重地说道:“那么,你认为我要抓你吗?”
小男孩摇头道:“我想你应该抓那五百逃犯。”
“他们不值得本将军出手。”
“但他们要越天山,去东域。”
老将军眼神中有縠纹荡漾,声音却很平淡,道:“乱域自合有乱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