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月清凉。

没有人察觉到，有一道身影悄然游走在营帐之间，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

翌日清晨，一声尖叫犹如炸雷，劈在使团众人心头，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惶惶然不知身在何处。

“发生什么事了？”副使从营帐中急急忙忙冲出来。

“正使大人……王大人死了！”一名仆从神色惊恐地跪在地上，指着倒在地上的几名护卫，浑身抖得好似筛糠，“那名从匈奴之地带出来的小贵人……不见了。”

副使脸色巨变，一步跨上马车，掀开帷幔。

“大人？”副使轻唤一声，王新依然是昨日那幅侧身枕头安睡的样子。副使上去轻轻一推，王新的尸体顿时歪向一边，紧接着一头栽在鹿皮绒毯上。

副使上前一步接住他的尸体，只见王新的脖子处有一道致命伤口，刀痕走势凌厉刁钻，可见下刀之人经验老道，出手既稳又准。

副使的脸色十分阴沉，他和王新一样，都低估了这个十四岁的孩子。是啊，就算外表看上去再怎么像中原人，可这小子身上依旧是流着匈奴人的血。

身在狼窝，又怎么会不懂擒杀狩猎之术，想来他是把王新当成了猎物，才会如此精准的一刀封喉。

副使指关节握着噼里啪啦作响，他是怎么下得去手的，这可是他的亲舅舅啊！

“副使大人！”又一道惊慌的声音响起在马车外。

“什么事？”副使把王新的尸体安放好，探出身子，跳下马车。

“属下刚才去检查了一下，发现少了两匹马。”这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副使的神色，欲言又止，“还有……”

“还有什么？”副使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我们的食物只够支撑半个月。”

“……狼崽子！”副使一拳击在马车上，震的周围几名仆从更加的瑟瑟发抖，恨不得和脚下的沙土融为一体。

“另外……”

“还有另外？”副使音调都拔高了不少。

前来汇报的随从硬着头皮道：“还，还少了一张弓箭，数十支箭羽，以及，以及一把马刀。”

随从每说一样，副使的脸色便黑上一分，面上的五官都在轻微抖动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最终，副使没有爆发，吐出一口长气，捏着眉心，“找个人替正使大人整理一下遗容，这个狼崽子拿走我们这么多食物，我们必须加快回去的进程。”

“大人，不去追么？”随从想着对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鬼，而且带了那么多食物，肯定跑不远。

“追？”副使冷笑一声，“你去追还是我去追？这地方你熟还是他熟，到时候这狼崽子引着一群大漠苍狼反追的你哭爹喊娘。你是打算埋骨在这，化为一抔黄土，与苍鹰为伴？”

随从被反问的哑口无言。

副使继续道：“何况，我们的食物本就不够，根本没时间跟他耗！还愣着干什么，整顿一下，弃繁从简，马上启程！”

半柱香过后，使团再次出发。由于食物的问题，他们不得不加快行进速度。

众人归心似箭，恨不得背上生出一对翅膀，飞回长安。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顺着他们行走的路线，一路南下。

此人自然就是伊屠智伢师，也就是顾约的前世。他其实并没有如同副使等人所想，取走食物武器之后便逃离了。

其实使团众人只要深入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缘由。匈奴主君要杀顾约，他肯定不会傻到重新回去送人头。

然而他又不认识去中原的道路，除了偷偷跟随使团，顾约就算有足够的食物，靠自己，也是极难走出这看上去如同复制粘贴一般的漠北荒原。

顾约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拿走了使团一半的食物。在这荒无人烟的塞外，基本上没有食物补给。少了一半的食物，使团必然人人惊慌心忧，也就没闲暇思考他这个狼崽子的去处。

一走就是大半月。在副使的急走猛赶下，就在使团快要马瘦粮尽时，他们总算是看到了长安城的都门。

顾约骑在马背上，遥遥望着那雄伟的历史名城，眼中满是惊叹。收回视线，又暼了眼使团的方向，使团众人个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宛如难民。

一人骑着高头骏马从城门疾驰而出，朝着使团的方向奔来。

顾约拍拍马背，大黑马像是知道他的心思，打了个响鼻，调转马头，奔向了另一边。

事实证明，顾约不进城是对的。使团副使早已派人先他们一步回长安，把出使匈奴的正使王新，被匈奴右贤王伊屠智伢师所杀之事上报朝廷。

汉成帝刘骜龙颜大怒，他本来就因为伊屠智伢师是天空星的应星之人大为不悦，欲除之而后快。

现在派去刺杀的人反而被应星之人所杀，关键是对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更是在使团内行的凶，这说出去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骜在未央宫发了一通脾气，老太常在边上煽风点火，说是天空星已红亮如血，入主命宫，看来应星之人已在长安附近。

刘骜一听，顿时大为紧张，立马派人严加盘查进出城门的人，务必要找出天空星的应星之人。

在他们看来，伊屠智伢师是匈奴之后，匈奴人和他们中原人在长相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只要他敢出现，定会被他们发现。

只是刘骜和老太常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伊屠智伢师的长相遗传了他阿妈，穿上汉服之后，基本与汉人无异。更让他们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顾约在城外晃悠了两天，打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得知进出城的盘查，果然是跟他有关，而且居然还给他冠上了什么灾惑之星的应星之人，会给大汉王朝带来无边灾难。

顾约本来也想过远离长安，去中原其他地方安定下来。只是小时候王昭君给他讲了太多有关长安的故事，他对这个都城一直都很向往。

最危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阿妈说过几年就来中原找他。在匈奴人的眼中，长安就是中原的代名词。

所以，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必须进到城内居住下来。而且城内的各种消息，肯定也比城外要迅疾可靠的多，包括塞外匈奴那边传来的消息。

想通这一点之后，顾约就付诸行动了。使团回来的还有三十几人，虽然跟这些人接触不多，但记住他的肯定有好几个。他不能穿着这身衣服进城，还得再变一下装。

隐在一条幽暗的巷子口，守株待兔好一阵，顾约终于等到一名少女从他跟前走过。

视线快速一扫，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边，顾约一把捂住那名少女，悄无声息地把她拐进巷子另一角。

少女完全没料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真有人强抢民女。眼见自己被人挟持，挣脱不得，大惊之下一口就是咬在顾约虎口上。

顾约忍痛出声：“别紧张，我无意加害于你，只是想跟你交换一下衣服。同意就点头，不然我就……打晕你。”

少女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点头。顾约见状松开手，少女转过头，眼泪汪汪，显然是被吓的不轻，却还是忍不住一脸警惕地问：“你要我的衣服做什么？”

她一转身，顾约就呆滞在场。

夏萤！

这个少女，长得和夏萤一模一样，难道她是夏萤的前世？

顾约内心激荡，口中的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被禁言了。

如果真有前世今生的话，现在他十分确定，伊屠智伢师就是他的前世。除了长相，性格、思考模式和行为方式都跟他如出一辙。

可以说，只有在穿越过来的那一小会儿，顾约会感觉到有些突兀和不自然。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和伊屠智伢师融为了一体。他就是伊屠智伢师本人。

此刻，见到夏萤的前世，顾约才找回了他自己。他想跟夏萤说话，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束缚。随后，伊屠智伢师淡然地开口回了四个字：“男扮女装。”

“男扮女装？”夏萤的前世瞪大眼睛，凑近顾约审视着他好一会儿，捂着嘴笑了起来。

心真大啊，被人挟持着还能笑出来。

顾约在内心狂抹冷汗，极度想解释一番，偏偏伊屠智伢师一脸平静，等着少女把衣服脱下来给他。

“……”这应该是对穿越者的一种限制，怕他改变历史，所以当他要说出或作出跟当前进程无关的话和行为时，他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

“那你先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少女对上伊屠智伢师的目光，绝美的脸颊不自觉烧了起来。

伊屠智伢师点点头，干净利落地脱下衣服，在手中拍打几下，看着少女清丽无比的脸颊，又看了看手中的衣服，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有点脏……”

“没关系。”少女接过衣服，玉葱般的手指正要去解系带，却是瞥见伊屠智伢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面上更添红晕，羞道，“你转过身去，不许看！”

“哦。”伊屠智伢师应了一声，刚要转身，想起一事，“你跑了怎么办？”

少女想了想，“这巷子只有一处出口，你跟我换个位置，我要出去就得经过你。”

伊屠智伢师一看，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便走到了少女跟前，乖乖转过身。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约心中的感觉很是奇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