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潜龙郡雾凌山脉西南侧,有一片矮山,名为“飞滩山”,乃是由于山中多瀑布而得名。飞滩山与雾凌山脉之间夹着一条纵长数百里的山坳,叫做“飞滩山坳”,山坳中有零星几个村落。飞滩山北端是丛丛密林,南端已接近澜月大江,所以此处村民依靠打猎、捕鱼为生。
飞滩山坳的最北面,有一个“燕寻村”。村民时常往山北密林中砍柴、采药、打猎,并用药材与猎物在飞滩集市上与其他村落换些米面食粮。行情好的时候,一头野猪可换六百斤粮食,一棵百年人参则可换到近千斤粮食。因此,燕寻村民都会让自家孩童跟随打猎队一起上山,在大人们狩猎时,孩童就四处寻找珍稀药材。
这一日天气晴好,一大早,铁锁柱的媳妇就拍打三个孩子的屁股,把他们叫起床:“快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了!大墩儿,想当男子汉就要早起跟着爹爹去学习打猎!”
正坐在凳子上整理猎弓的中年男子拿起桌上的旱烟抽了一口:“你娘说得没错。大墩儿,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跟着你爷爷满山跑了,弓、弩、枪、棒,啥都会使。可你呢?整天嚷嚷着长大要当男子汉,结果还在这睡懒觉。”
床上被窝里的一个孩子懒洋洋地说:“爹,明天再去行不?外面天冷……”
中年男子唬起脸来:“咋这么不听话呢?怕冷还想当男子汉呐?快起来,给二墩儿、三墩儿做个榜样!”
“啊”被窝里又钻出两个小脑袋,三个人一起伸着懒腰打哈欠。
“你们听着,今天轮到咱们家与隔壁李叔家带头,一会爹爹要和李叔走在狩猎队最前面,你们几个在后面好好跟着李叔家的两个小哥哥,不许乱跑,找草药时也别走太远,山上可危险着哩。”中年男子叮嘱道。
铁锁柱是燕寻村的村长,也是狩猎队的队长,长年打猎,练得一身肌肉疙瘩。狩猎队每半个月上山一次,每次由两家壮丁带头,其余的人打下手。只有在铁锁柱带头时,狩猎队才会猎取大型野兽,比如熊、狼群、野猪等等。如今时节已经初冬,熊、野猪等野兽正是膘肥体壮的时候,猎杀几头即可供村里人食用,还可以在三天后的飞滩集市上跟峡谷南部的浣鲁村换点鱼干、虾酱,以储作过冬之用。
狩猎队上山一般都是好几天,铁锁柱带齐了干粮和水,挎上猎弓,背起砍刀,整备停当后,带着三个孩子向村口走去。
“柱子,这次多打点山鸡回来,我啊,天冷喝点小酒时就馋那东西。”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笑着道。
铁锁柱十分爽快:“好的,赵伯。我有数了,这次回来一定单独分给你几只。”
“呵呵,好,好。”
“铁大哥,我家那位上次去砍柴时不小心伤了筋骨,狩猎时帮我留心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接骨草。”又有一位村姑道。
“行,王大妹子你放心,进了山里我专门派两个人寻找接骨草。”
“谢谢铁大哥啊。”
铁锁柱当村长以来,狩猎队收获颇丰,他事后奖励分配也公平,特别照顾村中的老弱妇孺,因此在村民们心中享有很高的声望。村民们信任铁锁柱,铁锁柱也把村民们都当成家人看待,虽然燕寻村人家不多,只有四十来户,但大家非常团结。燕寻村在狭长的飞滩山坳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庶村落。
出了村口,狩猎队一行二十个壮丁已经全部整装待发,就等铁锁柱一声令下。
“老铁,你那几个娃子今天都来了啊。”一位身材健硕、络腮胡子的大汉看到了铁锁柱身后的三个孩子,笑着冲他打招呼。此人正是这回同铁锁柱一起带狩猎队的李连山。
“是啊,让他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铁锁柱摸了摸儿子们的脑袋,轻拍三人的后背, “去吧,跟着李家两位哥哥。”
李连山冲着不远处的两位少年吹了一声响哨,吩咐道:“你们俩给我好好带着铁家弟弟。”
“好了,出发!”铁锁柱振臂一呼,狩猎队浩浩荡荡地向着飞滩山中前进。
狩猎队固定每次有二十个壮丁,加上挖草的孩子,总共三十二人,加上猎犬、马匹,一大群人好不热闹。在进山之前大家有说有笑,到达山脚下之后,留下两人看管由马匹拉着的平板车,其他人口含响哨,紧随着铁锁柱与李连山一起上了山。
虽是初冬,可已经下过了几场大雪。雪地上可能会留有野兽的脚印,几头猎犬东闻闻,西嗅嗅,寻找着野兽的踪迹。这个时节,熊已经进入冬眠,虎、豹等野兽也很少出来觅食。偶尔出现的小兽不过是野兔、山鸡之类。如果想猎到大猎物,必须去深山中才有机会。狩猎队行、停全听铁锁柱的命令,白天边赶路边打猎,晚上则清理出一片空地搭帐篷露宿。
三天之后,狩猎队到达了预计的地点,铁锁柱派了两位狩猎队员带着几个孩子去附近寻找草药,自己则与其他队员四处散开搜寻猎物。
走着走着,铁锁柱忽然蹲在一棵树旁,仔细观察着地面。他从小跟随父亲上山打猎,对野兽足迹的辨认已是信手拈来。地上有一排深深的兽脚印,他一眼就认出了是什么动物留下的。他看了看大树树干,仰头看了看树枝,转头对其他人欣喜地喊:“是野猪,而且个头还不小!”
从脚印的形状看出是野猪,从
深度推断出其重量,从被野猪蹭掉的树皮以及树枝上没有雪这两点推测野猪应该在不久前刚经过这里,从脚印的行进方向判断野猪是出窝觅食并且尚未归来。光凭这份敏锐的洞察力与判断力,就能知道铁锁柱绝非一般的猎手。只是有一点让他稍感迷惑,从脚印的大小与深度来看,这头野猪的个头未免也太大了些。
“野猪?”李连山面露喜色,“咕噜”一声咽下半口口水,“野猪好!”他还记得几个月之前狩猎队曾猎回一头好几百斤重的大野猪,当天晚上就在空场上架起篝火把野猪烤来吃了。野猪肉香,香得打耳光都不肯放。李连山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嘴馋点儿。如今听铁锁柱说有野猪,顿时勾起了他肚里的馋虫。
“赶紧!金贵、福昌,你们俩准备绊索。大茂、海景,你们准备套网。我亲自来下兽夹,其他人全部搭上箭隐蔽好!”铁锁柱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当机立断、雷厉风行是他一贯的作风。
铁锁柱将兽夹撑开,将大树旁的一大块雪挖起来,然后将兽夹置于此处,再将雪轻轻覆上。野猪的脾气他十分清楚,外出觅食来回必定沿着同一路线行进,而且这东西精明得很,将路线以及周围环境记得一清二楚,稍有不同它就能立即发觉。为了避开野猪的视觉与嗅觉,夹子得下在雪下面,但还不能破坏掉野猪来时的脚印,所以铁锁柱用了这个一挖坑、二下夹、三覆雪的方法。待兽夹夹住野猪之后,野猪必然疼痛难忍,会变得异常暴躁,此时用绊索缠住它的脚,用套网罩住收紧,让它挣扎不得,大伙再一拥而上结果其性命。这种猎杀野猪的方法狩猎队已经用过多次,百无一失。
设好兽夹后,铁锁柱拿出一块汗巾探了探风向,为了不让野猪嗅到人的气味,所以得埋伏在下风处。“这边!”他大手一挥。由于狩猎队员们长期一起狩猎,所以养成了令人赞叹的默契,不出片刻,都已经分散藏匿好。至于队员们留下的脚印,早已用芦苇草轻轻抹掉了。现在,就等那头大野猪觅食归来。
等待是令人焦急的,铁锁柱躲在一棵树上,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梗,默默估算着时间。冬日里觅食的野猪不吃到饱是不会回来的,连觅食带吃食大概需要几个时辰的功夫。离黄昏还有一个多时辰,看来野猪快要回来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树上负责望的狩猎队员吹响了口中的响哨。这种响哨是特制的,体积很小,可以用两根线挂在牙上,平时藏在舌头下面,吹响时如鸟叫虫鸣,不会引起猎物的注意。
不一会儿,山坡另外一边转过来一团黑影,铁锁柱定睛一瞧,乖乖,好大一头野猪!那东西足足有一人来高,背部高高隆起,长了一溜骇人的长鬃,浑身灰褐色的硬毛如同长针一般向外刺立着,它的嘴边居然生出四颗又长又粗的獠牙,上下各两颗,配上那双暗红的眼睛,简直就是一头怪物!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野猪逐步接近兽夹的位置,突然“啪”地一声响,踩中了!兽夹狠狠地咬在野猪一只蹄子上,野猪响亮地嚎了一声,发怒了,可它却看不见敌人在哪里。野猪撒开蹄子狂奔,金贵与福昌赶忙使劲拽起手中的绳头,两根由铁丝绞成的绊索从雪中冒了出来,野猪一下子被绊了个跟头,撞在了一棵树上。不过由于野猪力气太大、势头太猛,拉起第一道绊索的金贵没有扯住绳头,麻绳擦破掌心后脱了手,火辣辣的疼痛让金贵轻轻地“啊”了一声。
野猪的耳朵捕捉到了这个声音,翻身起来后就向着金贵藏身的树后猛冲过来,几头猎犬狂吠着一拥而上,有的咬耳朵,有的咬尾巴,还有的咬蹄子。野猪哼了一声,猛摇脑袋甩开了一只猎犬,猎犬一声惨叫,原来在半空时被野猪的獠牙剖开了肚子,肠子露出半截的猎犬蹒跚了几步就倒在了地上。野猪又抬起前蹄狠狠一跺,把咬着猪蹄的猎犬脑袋都踩碎了。接着,野猪又往侧方倒下,咬着脖子的猎犬来不及松口,一声哀鸣,竟然五脏六腑都被压碎。野猪此时已经顺着躺倒的势头翻滚了一圈又站了起来,对着一棵树狠狠一甩屁股,把咬着尾巴的猎犬摔在了树上,猎犬顿时一命呜呼了。
“唧”铁锁柱口中的响哨急促地响起,有些看傻了眼的大茂连忙将套网向着野猪掷了出去,在罩上野猪的一刹那,另一棵树上的海景连忙收紧套网的绳子。同时,数支利箭飞出,扎在了野猪的身上。
“嗷”野猪怒吼一声,可收紧的套网勒得它动弹不得,它用獠牙一阵乱拱,竟然把套网割破了一个洞!野猪高高一跃,撑破了套网钻了出来,落在地上喘着粗气。
铁锁柱在树上看得真切,刚才射出的箭少说也有十几支,可扎在野猪身上的只有两支,一支在膀子上,一支在肚子上,其余的箭竟然没有穿透野猪的毛皮,全部掉在了地上!野猪扭头咬掉了膀子上的箭支,伤口连血都没有流。它又嚎了一声,浑身鬃毛立起,身体顿时膨胀了一圈。
第二轮箭射来了,这一次的结果更让人吃惊,所有的箭竟然都被猪鬃挡了下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铁锁柱也懵了,这是什么野猪,毛竟然这么刚硬!
野猪后退了几步,朝着海景所在的树一头撞了上去,本来那棵树就不大,树干竟被野猪撞断了,海景惊呼一声,连忙往雪地里跳下,就地滚了一圈。
“海景,快跑!”铁锁柱焦急地大叫。野猪已经转过身来,低头猛冲向刚刚爬起的海景,它脚踝上的兽夹连皮都没夹破,丝毫不影响野猪迅疾的速度。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海景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那头怪物,虽然大伙都在呼喊:“快逃啊!”但心中却不抱希望,有些人已经捂住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铁锁柱大吼一声,纵身一跃,正好跳到野猪的身后,一把抓住了尾巴,使尽全身的力气向相反的方向猛拽。野猪的速度立即减缓,海景蹿出去了几步,总算是惊险地避开了野猪的獠牙,他抽出背上的大砍刀,反身对准野猪的脑门奋力一刀劈下。
“当”的一声,砍刀被震飞了,海景痛呼一声,双手微微发抖,虎口已被震裂,鲜血直流:“这畜生是铁打的吗?”他瞥了一眼野猪额头,只有浅浅一道白印,几乎毫发未伤,吓得他调头就跑。
铁锁柱浑身肌肉绷起,将野猪的尾巴绕过肩膀向后猛拽,可依然阻止不了蛮力惊人的野猪。野猪就这么拖着铁锁柱一起追向海景。其他的狩猎队员见状,都想下树来帮忙。铁锁柱瞪着通红的双眼,吼道:“老李来!其他人都给我呆在树上!”这野猪太厉害了,铁锁柱平生未见,如果大家都下树来,野猪调转攻击目标可就麻烦了。李连山的身手他信得过,现在的首要目的是让海景逃开,野猪刀枪不入,人多了也没用。
李连山应了一声,跳下了树,跑上前一起拽住野猪的尾巴,野猪的速度又慢了一截。海景顺着下坡跑了几十步,遇到了一棵大树,“噌噌”几下就爬了上去。野猪见海景上了树,气得直哼哼,调头想咬,可铁锁柱与李连山在感觉到野猪松劲的一瞬间就已经放手逃开了。野猪转身急追,铁锁柱与李连山跑到了树下急忙向上攀,避开了攻击。
“呼……”铁锁柱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有人受重伤。大家现在都在高大粗壮的参天古树上,野猪力气再大也奈何不得,只能在下面团团乱转,鼻子一抽一抽的,守着树上的人们。
“铁哥,这畜生莫不是野猪王?野猪精?咋恁地厉害?”大茂问道。
铁锁柱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我估算的个头还是小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大,还铜头铁肩、刀枪不入。”
李连山气喘吁吁地说:“要不咱们用箭射它眼睛?眼睛应该不会那么硬吧?”
“那肯定得铁哥来,咱这些个射箭都不准呐。”大茂道。
“福昌,把射日弓系个绳扔过来!”铁锁柱喊道。
“好咧!”福昌用绳子麻利地绑紧了长弓,往铁锁柱站着的树杈上抛来。
铁锁柱一把接住,擎弓,搭箭,拉弦,瞄准。左臂托山,右膀抱婴,张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正中野猪的右眼。可众人还没来得及叫好,就看到箭支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真是见鬼了……”李连山倒吸一口凉气,野猪的眼睛也这么硬!
铁锁柱眉头紧蹙,心中思虑着:“这下可糟糕了,野猪被惹怒了,一直守在下面。野猪的耐性最好,绝对会与敌人斗个不死不休。”
正当众人无奈之际,却听到一声孩童的呼喊:“爹爹!”
铁锁柱心中一紧,这是儿子大墩儿的声音,采药的孩童们回来找他们了!
野猪听到了声音,立即扭头冲下了斜坡。铁锁柱吓得连忙跳下大树急追,让野猪冲到孩子们当中去那可就全完了!其他人也纷纷下了树追了过去。
大墩儿看到从远处跑过来一头巨大的野猪,当场就吓懵了。
“快跑!”铁锁柱心急如焚,他的速度根本追不上野猪。
大墩儿和其他孩子吓得边哭边跑,前头的一个孩子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绊倒了一片。
“大墩儿,往右边石头那儿跑!”铁锁柱忽然喊道。
大墩儿心中慌乱,只知道听从父亲的话,向着右方的山石跑去,野猪也拐弯追了过去。
“老铁你这个混蛋!”后面追上来的李连山破口大骂。因为石头后面不远就是悬崖,以野猪的速度,肯定得和大墩儿一起掉下去。
“我还能咋样!”铁锁柱扭头狠狠地瞪着李连山,眼睛通红通红。李连山何尝不明白,在紧要关头,铁锁柱准备牺牲自己的儿子来换取其他孩子的平安。
大墩儿跑到了石头跟前,石头有他半身那么高。他爬了上去,石头晃了一下,看来根本不稳。野猪已经距离石头不到两丈了,它的头已经低了下来,对准了大墩儿。
“大墩儿,爹爹对不住你……”铁锁柱心中默念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夺眶而出。
“轰”!野猪猛地撞飞了石头,大墩儿惨叫着和石头一起落下了悬崖。
野猪忽然重重往地上一坐,四腿向前绷直,使劲蹬着地面,它是想在坠落悬崖前停下来。可是,雪地偏滑,野猪用尽最大的力气仍然没停止前冲的势头,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野猪精明地平展两条前腿,把鼻子往地上拱去,獠牙嵌进了土里,犁出了一条深沟,野猪终于在悬崖最边上停了下来。
“大墩儿”睁开了眼睛的铁锁柱看见野猪没坠下悬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朝着野猪冲了过去。等李连山反应过来时已经拉不住他了,他这是想和野猪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