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让萧天河领路,但他并不知道“踏月仙子”的具体位置,只是从何天遥处听说夏侯晴在一座狭长的山谷之中。自出发五天之后,马车驶至一片山域。据“天机”老者所说的距离判断,那座山谷应该就在眼前这片山域深处。
此时已是傍晚,马车进入了一片树林。奔走了一天的马疲惫不堪,见着林中的美草与小河,竟不肯走了。
“也罢,就在这里露宿一夜吧。”魏伶卿道,“据我所知,这片山域往北连绵数百里。既然你不知道确切位置,就只能从明日开始一个个山谷搜寻过去了。”
于是,萧天河下车拾柴。等他抱着柴火回到小河边,却不见了魏伶卿的踪影。以她的实力,萧天河根本不必担心,故自己生起篝火,然后在火堆边练起刀法来。
裂空刀影霍霍,萧天河很快就达到了入定状态。每次练刀时,他都能感到裂空刀内充裕的天地本气源源不断地涌向自己的躯体。无须化丹借助妖力修炼,这便是他修炼速度比别人快的最大原因。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天河浑然忘我,挥刀速度越来越快,身周风旋尘动。丹田经脉就仿佛久渴之人,涌来的本气就是那沁人心脾的清流。可是,这股清流却是湍急的,让萧天河感觉仿若一头扎入滔滔大江,随波逐流,在汹涌的波浪之中翻滚。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萧天河只觉得浑身酸麻,大汗淋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眼前景色混沌一片,森影憧憧,似有漫天妖邪,耳边轻风就像魑魅魍魉此起彼伏地呼啸。萧天河心头狂跳,本力于经脉之中汹涌驰骋,忽而眼前仿佛有一厉鬼从天而降,躯体在动却不随心意,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强运力道于手臂,终于打破枷锁,伴随着怒喝挥出一刀。那“厉鬼”惊叫一声,飞落远处,传来了落水之声。
彷徨之间,一声悦耳之音响起:“道法自然,应于天地,副于四时,参于心身,是为天人合一。”
这一声明显是融入了功力,直进灵台,萦耳不绝,彷如晨钟暮鼓,字字敲打在萧天河的心头。发聋振聩,如饮醍醐,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体内狂躁奔腾的本力迅速平缓,波浪滔天转为风平浪静。
“恭喜萧公子,你已经升入玄境六品。”不知何时回来的魏伶卿正浑身湿哒哒地站在小河之中,笑眯眯地望着他。
萧天河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发现身边正有数道符咒旋绕。“多谢‘二小姐’为我护法。”
“哪里,萧公子天资绝佳,只是一时急于求成,气息稍乱,导致功力不稳而已。此心态不可取也,但终究还是不可撼动厚实的基础,即便没有我护法,你也会自己按风收云,宁波平浪。令我钦佩的是,萧公子天赋异禀,未曾化丹竟能修炼至六品级。如此看来,我那妖灵宝珠之礼,的确是没有必要送给你了。”
萧天河心中一沉,自己没有化丹的秘密竟被魏伶卿洞悉。他只好佯装不知:“难道必须化丹才能修炼到玄境六品么?”
“对绝大多数修真者来说的确如此。当达到真境四品巅峰之时,天地之气已不足以支持修真者继续高修,只有借助化丹之法另辟蹊径。”魏伶卿顿了一顿,捋了捋脸旁湿漉漉的鬓发,“但这并不绝对,也有颇具天赋的修真者,能够凭借天地之气修炼到更高的品级,所以我说萧公子天赋异禀。”
萧天河暗松了一口气。见魏伶卿全身湿透,心生不忍:“抱歉了,疯乱之时将‘二小姐’当成了厉鬼,你没有受伤吧?”
“心疼了?”魏伶卿嫣然笑道,“放心,你还伤不到我。只是以后你继续修炼,当少不得我这样的人守在身旁为你护法,否则即便没有走火入魔的凶险,也会让你十分难受,癫狂许久。万一在这期间无意伤到他人,怕是清醒之后要长久愧疚,倘若伤到十分重要的人,更是要悔恨终身了。”
“那就有劳‘二小姐’常伴左右了。”萧天河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之后忽觉不妥,却看见魏伶卿笑靥如花地点头应了。他只觉心头一阵悸动,天地之间,仿佛仅剩那灿烂的笑容。他赶紧闭上双目,按捺心神,平心静气,这才恢复了镇定。他心中纳闷:“我这是怎么了?”
魏伶卿愉悦地哼着小曲,走到篝火旁坐下。萧天河这才发现,火堆上正烤着两只兔子。原来魏伶卿先前是去抓兔子了。她慢慢脱下湿透的外衣,解开发髻,轻轻揉搓着满头秀发。轻风徐过,青丝飘起,杏目桃腮,眼波流转,好美的场景,萧天河看得痴了。
魏伶卿似是知道萧天河在凝视着她,转过身去,留了一个倩丽的背影给他:“萧公子,过来吧,兔肉差不多烤好了。”
萧天河攥紧了拳头,指甲竟嵌进皮肉之中。他口中念念有词,大步走到魏伶卿身旁。
“公子在念叨什么呢?”魏伶卿柔声问道。
萧天河称赞说:“我感慨‘二小姐’真是美若天仙,秀色可餐。”
魏伶卿递过兔肉:“可惜天不成人之美,我与公子相识得晚了。秀色可餐而不餐,还是先以这美味的兔
肉填饱肚子再说吧。”
不得不说,野兔烤得的确香酥可口,十分入味。萧天河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啃得只剩一堆骨头。
魏伶卿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烤兔递了过来:“公子若是不饱,把我这半只也吃了吧。”
萧天河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风卷残云,不消片刻又是半只兔子下肚。
魏伶卿温柔一笑百媚生,从怀中拿出一块罗帕,轻轻替萧天河擦拭嘴边的油迹。那罗帕绣花含香,被纤纤玉指攒着,点水抚风,揉云挥雨。盈盈秋水,脉脉含情。萧天河又一次觉得灵台悸动,心潮澎湃,似是六神无主。这时,体内的裂空刀忽然涌出一股本气,直冲灵台。萧天河身躯轻轻一震,眼神瞬间由迷离转为清亮,但他还是一把攥住了那只素雪皓腕。
萧天河正要开口,魏伶卿却媚转幽怨,低声啐了一句:“居然有人来了,真是大煞风景。”她起身以脚扫土灭了篝火,拉着萧天河蹬树而上,藏在了高处的枝叶之中。
萧天河暗暗松了一口气,忽觉身有凉意,原来刚才暧昧之间,他竟已汗透内衫。他心道:“好厉害的媚术……要不是裂空刀以及遥弟教给我的那几句《守心诀》,恐怕真会着了她的道。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守心诀》是霏晴派的高超心法,何天遥只是传授了寥寥数句静心宁神的口诀给萧天河,以他的修行,靠这几句《守心诀》来抵抗魏伶卿的媚术,还是勉强了些,好在关键时刻还有裂空刀可以倚仗。如今他既没有中媚术,也没有露出破绽。
即便在树上,魏伶卿依然紧贴着萧天河,似是投怀送抱。她转头轻语,呵气如兰:“来了!”
萧天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继续默念《守心诀》。下方的确出现了两个蒙面人,他们到了河边没发现人,绕着篝火转了一圈。
“可恶,我们被发现了!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其中个头较高的那个人一拳砸在树干上。
另一个矮个子道:“烟雾未散,灰烬尚有余温,可见她刚离开不久。”
高个子急了:“那赶紧追吧!要是没把她抓回去,咱们可都没好果子吃!”
“等等!”矮个子叫住了他,“林子这么大,胡乱追根本是如同大海捞针。”
“那你说往哪个方向追?”
矮个子四下张望了一番,又蹲在地上观察了须臾,到底他的头脑更聪明一些:“这兔骨分明是来自两只兔子,一个姑娘怎么可能吃得下?还啃得如此干净!说明她进入树林之后遇到了另外一个人,而且极有可能是名男子。”
“莫不是她的相公找到这儿来了?”
“不可能,上头不是说了吗?她那相公这会儿远在紫朱洲呢!估计是偶遇了一名过路人。”
“管她遇上谁了,你赶紧说往哪个方向追啊!”
“用用脑子!”矮个子教训同伴,“河边泥地上有脚印,还有一滩较为明显的水渍,可见刚才有人下河了,脚上一定沾着泥土。这堆灰烬上盖着一层新土,说明是仓惶之间以土灭火,可前方又不见脚印或是泥土残渣,也就是说,两人是情急之下藏起来了,而且就在附近。如此想来,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矮个子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
“这家伙还挺睿智。”魏伶卿没等矮个子发现,就主动跃下树来。
两个蒙面人吓了一跳,连忙抽出剑来。看看魏伶卿面生,高个子喝问:“你是何人?”
“藏头遮面,又追赶一位女子,想来必是淫邪之人。”魏伶卿冷若冰霜。
两人大怒,刚要发作,却看见魏伶卿身后又跳下个男子来。矮个子狂笑不止:“我说这荒郊野林的你一个女子为何不穿外衣,感情是在这里幽会情郎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魏伶卿身影一晃,化为一道白光闪现到矮个子身前。
矮个子只觉眼睛一花,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身体被扇得飞旋腾起,摔落在地,连面罩都被扇掉了,数颗牙齿和着一口血吐了出来,第二口血竟又咳出半截舌头。
高个子吓得魂不附体,调头就跑。魏伶卿甩出一张符咒,如同一支利箭,瞬间击中了高个子的后心窝。高个子呆立当场,须臾,脚下发软,双膝跪地,浑身筛糠似地发抖:“姑娘饶命啊!”
魏伶卿慢步走到他身旁:“说!你们在追何人?”
“一、一个姑娘……”
“废话!她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见魏伶卿扬起手来,高个子吓得苦苦哀求,“我说的都是实话呀,上头有令,必须抓回那女子。我们从青变洲追寻而来,在流金镇发现了她的行踪,一路追至此处,不想却打扰了二位的好事……”
“你也想死不成?”魏伶卿当胸一脚将他踹倒,踏在他身上。男子大声哀嚎,双腿曲在身下,想必滋味不好受。“你们是听谁的命令?”
高个子强忍疼痛,回答道:“我们是青、青变洲应礼堂的人……你若是杀了我们,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不如放、放了我们……”
魏伶卿啼笑皆非:“你居然还敢威胁我?”她脚下猛然用力,只听见几声骨裂响,男子鬼哭狼嚎,双腿肯定折了,肋骨怕是也断了好几根。
魏伶卿又问:“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在他怀里有、有画像……”高个子眼睛瞟向矮个子。
魏伶卿走到矮个子身前,却发现他已经断气了。“好没用的家伙,如此不经揍,居然连我一耳光都挨不住!”她拿出画像展开一看,是个颇为俊俏的女子。
“‘二’……呃,你打算帮这位姑娘么?”萧天河问道。
“既然遇上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再说一个漂亮姑娘被一洲应礼堂追捕,你难道不好奇么?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找她。”魏伶卿披上外衣,大步流星地往树林外走去。
萧天河看了那位高个子一眼,高个子正奋力往相反的旁向爬呢。
两人出了树林,魏伶卿道:“青变洲大司空齐正峰我认得,为人阴狠毒辣。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座下那四大堂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能从青变洲追到这里,那姑娘也算有些本事。就是不知为何派应礼堂的人来追,而不是捕魂堂的人。若换作捕魂堂的追踪高手,恐怕那姑娘根本逃不出青变洲。”
“好奇归好奇,但此番怕是要与青变洲应礼堂结下梁子了。”萧天河道。
“呵,他们如何能知?”魏伶卿抬手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只听身后林中“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那个家伙化成灰就没法通风报信了。”
萧天河暗暗心惊,引起巨响的想必是魏伶卿刚才击中高个子的那张符咒,小小符咒竟能发出这般惊天动地的爆炸,这可比他所知的“爆炎符”要厉害多了。
魏伶卿放下胳膊时,似是不经意地碰到了萧天河的手。萧天河情知她在试探,于是立即握住了她的手。魏伶卿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二小姐’……”
“还叫我‘二小姐’?”
萧天河犹豫了一下,心里虽不情愿,但此时只得硬着头皮故作温柔:“卿儿……”
“嗯!”魏伶卿十分满意。
“卿儿,我们该如何找到那位姑娘?”
“不必着急,青变洲应礼堂派出来追捕的人绝不只有那两个废物,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即可。”
“你的意思是,等他们抓住那位姑娘,再出手相救?”
“没错。派出五品、六品级的喽啰抓人,想必那姑娘实力不强,最终必然被擒。我们只要拦在他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上,一定能劫到她。”
“这是个主意,可惜时间无法确定。万一误了日期,恐怕……”
魏伶卿笑道:“放心,八兽珍戒不齐,他们是不会启程前往长生宫的。那姑娘应该就在树林附近,刚才我的符咒爆裂,方圆十几里都能听得见。其他抓捕之人必然往这边聚来。姑娘实力不强就必须要吃食,但逃跑途中又无暇吃食,此时应是饥肠辘辘,力乏体虚,如何逃得?等着瞧吧,用不了几个时辰,我们就能见到那个姑娘了。”
“卿儿真是聪明。”萧天河不得不佩服,魏伶卿颇具头脑。要和这等有心机的女人斗智,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转念一想,如此也好,虽不知魏伶卿究竟怀的何种目的,但至少是护着他的。“以后还要同去长生宫,至少在那之前她不会把我怎么样,长生宫之行说不定还能倚借她的实力……总之现在并不是撕破脸的时机,只是要一直装作中了她的媚术,有违我心。玲珑,抱歉了。”萧天河心想。
至于魏伶卿施展媚术的方法,萧天河还没确定。他起先怀疑是那两只烤兔,可仔细回忆起来,在吃兔肉之前他就已经对魏伶卿心生异样之感了。“我练刀失魂又清醒之后,就觉得她美得不可抗拒,难道是在我失魂期间她对我做了什么手脚?”突然,他脑中闪过一道精光,“可能是那几张符咒!”清醒时,萧天河还以为环绕自己的几张符咒是魏伶卿为了给他护法所布,现在想来或许并非如此。另外,练刀失魂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自打萧天河入魔修刀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种状况。此时他对符咒起疑,甚至怀疑连失魂都是符咒所致。“魏伶卿所使的符咒不同寻常,以后一定得愈加小心才行。”
往东行了十几里路,马车停在了一座隘口前。两侧山峦几乎要连在一起,只留下一个不到十丈宽的狭窄通路。
“就是这里。”魏伶卿直接飞起,绕着隘口飞了一圈,布下了一个法阵。
萧天河只觉得眼前的情景似乎闪动了一下,待魏伶卿落下后,他问:“你布了一个幻阵?”
“没错。只是略微改了几处路线而已。不过只要他们进了幻阵,就绝对找不到出去的路了。”魏伶卿解释说,“幻阵被叠加在一个范围更大的感知法阵之中,方圆五十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皆可一清二楚。从现在开始我去马车里冥想,你可别四处乱走,幻阵的景色已经变了。”
“我哪儿都不会去的,只想守在卿儿身边。”
魏伶卿得意地笑了:“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