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亥时,黄小露的房间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房中还有吵闹声传出,萧天河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三楼,拨开人群挤到了房内,只见五、六个士兵打扮的男子正围着黄小露,店掌柜和伙计也都在,他们正七嘴八舌地嚷着什么,黄小露面露委屈神色,说话声音完全淹没在几名男子的吵嚷声中。
士兵所穿正是本洲太玄军的衣服,也许是从乌城的守卫。
黄小露看见了萧天河,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哥哥!”
萧天河连忙将她揽在身后,对几名士兵抱拳颔首:“各位兄台息怒,不知舍妹做错了什么?”
为首的那人斜目瞟了一眼萧天河:“令妹可真有本事,把我们给队长准备的鸡给偷吃了!”
“我没有!”黄小露分辩道。
“只有你进过厨房,还不承认?”连客栈掌柜也认定是黄小露做的。
萧天河回身问黄小露:“你果真进过厨房?”
“嗯……”黄小露点了点头,“我闻着今晚的烧鸡香味与以往不同,实在是太香了,就溜进去看了看,但并没有动那只烧鸡……”
店伙计道:“厨师做好了菜就去休息了,厨房里没其他人。我在楼下大堂亲眼看见她从厨房的方向回屋。后来待这几位军爷来取菜时,厨房里做好的鸡却没了,你说,除了被她偷吃之外,还有什么可能?”
萧天河道:“说舍妹偷吃了也得有证据吧?鸡骨头呢?”
“偷吃当然不会留下鸡骨头,谁知道被她扔到哪里去了?”伙计振振有词,“这些日子你们每天都点烧鸡,一定是今日我告诉你们鸡吃完了,所以她馋不可耐!”
“再馋我也不会偷吃的,我已经让哥哥去替我买了……”黄小露真是百口莫辩,谁让她溜去厨房被伙计看见了呢,“我已经告诉你们了,偷鸡贼往城西去了,你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你胡乱说个方向就想糊弄过去,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儿不成?”一个士兵怒道,“再说你怎么知道偷鸡贼的去向?”
黄小露略显犹豫:“我……我闻到了气味……”她没有说谎,但士兵们哪里知道她是个妖族。
萧天河打圆场道:“嗨,不管是不是小妹的过错,说破天不过就是一只烧鸡的事,正好我刚买回来两只烧鸡,就送给你们吧。”
那士兵却冷笑:“我们给队长准备的那只鸡可是玉冠锦鸡,岂是你这一般的土鸡可比?”
“怪不得那么香呢……”黄小露“咕噜”一声咽了下口水。
“那要不我给你们一些钱财?”萧天河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哥哥,他们不肯的,我刚才都把你给我买的镯子给他们了,可是……”黄小露带着哭腔指了指墙边,摔成了两段的玉镯静静地躺在那里。
萧天河眉头紧蹙。
士兵们嚷嚷道:“我们不要钱财!那只玉冠锦鸡是弟兄几个特意去山林里抓来的!多少钱都买不到!”
“那我去山林里再抓一只给你们,如何?”
为首的士兵怒道:“锦鸡是打算今晚给队长贺喜而准备的,等你去抓来要到猴年马月!”
萧天河又想了一个法子:“要不这样,我们往城西方向去追偷鸡贼,鸡还在也好,被吃了也罢,我们一定把偷鸡贼抓回来给各位一个交待,可好?”
“你们怕是想溜之大吉吧?”
“那就让舍妹自己去追,我留下。”萧天河相信会去偷鸡的人实力一定不高,以黄小露的本事,抓住此贼应该不成问题。
“她若是自己逃之夭夭了,我们扣着你有个屁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萧天河干脆把两手一摊:“那你们说怎么办?”
那士兵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黄小露,不怀好意地笑道:“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令妹偷吃了贺喜用的锦鸡,那就只好让她亲自去给队长‘贺喜’了。”
萧天河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我对你们这般客气并不是承认小妹犯了错!你们一无人证、二没物证,仅靠红口白牙说两句就想将罪过安在小妹头上,原来打的是这般龌龊的主意!”
几位士兵怒道:“怎么着,你们还想动手不成?”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至极。吓得掌柜拱手连声哀求:“各位军爷,还请不要在这里动手啊,本店小本经营,折腾不起呀!”
萧天河突然想起来那柄匕首,也许此物可以解围。他拿出匕首插在桌上,对几位士兵道:“你们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徽记!”
一见匕首上那个虎首徽纹,士兵们的脸色陡然变了,彼此交头接耳了几句,竟匆匆离去。看热闹的人们也一哄而散。掌柜与伙计对视了一眼,退出了房间并轻轻掩上了房门。
“呵,还是太玄帝皇的徽印好使。” 萧天河松了口气,“小露,委屈你了,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黄小露热泪盈眶,扑到萧天河怀里:“我知道,哥哥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赔’这个字眼。都是小露不乖,偏偏要去厨房看看,给哥哥添麻烦了。”抽泣了两声,她又忿忿地说,“连哥哥给我买的镯子都被那些家伙拍落摔碎了,若是在野外,我定要杀了他们!”
“即便如此,他们也罪不至死,最多给他们个教训也就完了,毕竟镯子只是个饰物,岂可与人命相比?等明日
我再去买一对镯子送给你。” 萧天河轻拍着黄小露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心中想道:“小露虽然实力已是太境七品,但心性还是和小孩子差不多,以后还是得多加教导才是。”
听了这番话,黄小露终于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珠就拿起桌上的烧鸡啃了起来。
萧天河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
翌日早晨,萧天河去柜台结账。掌柜和伙计不仅对两人客客气气的,而且还不肯收房钱和酒菜钱。萧天河不愿意占人便宜,好说歹说,最终掌柜只肯收下一半费用。
出了客栈,黄小露兴奋地说:“原来那个帝皇徽印这么有用,早知道一开始就拿出来了!”
萧天河用指尖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步皇赠给我这柄匕首,不是让我用来占便宜的。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等一会儿买了镯子,你就该回孟章界去了。”
“哦,好吧。”黄小露有点儿不太情愿。
不愧是皇都大城,集市早早就开了。两人逛了一圈,不仅买了镯子,还买了簪子、坠子等漂亮饰品。然后两人找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小巷,萧天河将心满意足的黄小露收回了孟章界。
返出巷口,萧天河却发觉不对劲,一群人“呼啦”一下子聚拢过来,将他堵回了小巷中。这群人里有几个熟脸,分明是昨夜为难黄小露那几个士兵。
“你妹妹呢?”一位胡子拉碴的壮汉喝问。
萧天河面不改色:“送她走了。”
“笑话,我刚才亲眼看见你们两个进了巷子,这巷子又是个死路,能送去哪里?”壮汉冲着身后的人挥了下手臂,“给我进去搜!”
众人纷纷跑进了巷子,只剩下壮汉和那几个熟脸围着萧天河。
萧天河不解:“我是步皇大人的朋友,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别以为你胡乱刻一个徽印就能唬过我们!”壮汉轻蔑地笑道,“我刚才已经问过客栈掌柜了,你们于数日之前就进了城,之后就一直在城里闲逛。你若真是步皇大人的朋友,怎么会去住什么客栈?又为何到处吃喝玩乐?”
“吾妹初到从乌城,领着她玩几天而已,这也有错?你若不信,大可以带我去见步皇大人。”
见萧天河毫不心虚,壮汉满腹狐疑地盯着他。
这时,巷子里的人都回来了。“队长,没发现那个女的,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一人禀报道。
“想不到我们穿着普通衣服都被你发现了。”壮汉的神情似乎思有所得,“既然你是步皇大人的朋友,又何须将令妹藏起来?”
萧天河耸了耸肩膀:“我都说了,不信的话就带我去见步皇大人,到时一切自有分晓。不知当步皇大人得知皇都守卫竟然以‘偷吃烧鸡’这等莫须有的可笑罪名胁迫美貌姑娘就范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壮汉怒道:“休要借步皇大人之名来吓我!把他给我带回去!”他还是会错了意,以为萧天河是料定他不敢去见太玄帝皇,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几人拥上来押着萧天河进入路边的一辆马车。萧天河没有反抗,反正料这些卫兵也奈何不得他。
马车行驶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萧天河下车后抬头一看,乐了,面前的房檐上分明写着两个大字:“牢营”。这里已是从乌城外的山坡上,回首远望,距离从乌城大约有四、五十里远。
“敢问我何罪之有啊?”萧天河笑嘻嘻地问。
“私刻帝徽,冒充步皇大人的朋友,已是死罪!”壮汉道。
萧天河戏谑笑言:“你就不怕处死我之后,发现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是假,到时大人自会定夺!”壮汉一把将萧天河推入了牢营。
牢营地盘不小,牢房建得还挺整齐,估计从远处看会被误认为是个镇子。进了牢房,萧天河发现这里不仅没有霉味,而且十分整洁。“还不错。”他点头称赞。
“不知天高地厚!”壮汉打开一扇牢门,将他押了进去。
“本该是座上宾,如今却成了阶下囚。”萧天河自嘲地笑了笑,坐在牢室正中开始冥想。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直至黄昏,牢门外才响起了开锁声。
“边大人到了,你出来吧。”守卫招呼萧天河。
他被领出了牢房,在牢营里拐了两个弯,登上了一座架在山岩上的小阁。阁内有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正在桌前等着他。守卫将人带到就退出了小阁,那男子慢悠悠地问:“听说你有步皇大人所赠的匕首?”
萧天河也不回答,直接将匕首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那男子扫了一眼匕首上的帝徽,突然站起隔着桌子当胸一拳袭来。
萧天河吓了一跳,男子拳速极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得硬生生受了那一拳,并且借势退到门边,往后一摸,门根本推不开。
男子甩了甩手:“好坚实的身躯!”他拿出一把明晃晃的银色长刀,冲着萧天河当头劈下。
萧天河翻滚至角落,那一刀落空,男子陡然收势,刀停在桌面以上半尺,锋锐的刀气却依然将桌子斩为两半。
“好惊人的刀气!”萧天河暗叹时,男子已横挥长刀逼来。
萧天河退无可退,召出裂空刀,与那银刀力拼。两柄高品质的刀铿然相撞,火星四射,双方旗鼓相当。可是那男子挥刀带着刀气,幸而萧天河身躯坚实,刀气只
能在他体表留下一道红印,伤不了他。
黑、银两刀连续碰撞,男子刀刀带气,将萧天河的衣服切得七零八落。尽管刀气伤不了萧天河,但被击中的滋味很不好受,疼痛感也会影响他的出招动作。于是,萧天河开始频繁地施放本气震荡,利用此法震散刀气。
“妙哉!”那男子冒出一句莫名的称赞之后,降低了挥刀速度,却加大了力量,一记重斩险些击飞裂空刀,迅猛的刀气非但没有被本气震荡所化,反而冲散本气团,将萧天河击退至墙上。这一下可着实不轻,萧天河感觉胸口剧痛,脏腑闷疼,一口气许久都提不上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萧天河咬着牙反攻一刀,同时施放出一股强大的本气震荡,震荡之强甚至连一丈开外的椅子都被崩成了碎渣。那男子虽然架住了裂空刀,却顶不住震荡之力,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以刀撑地才没摔倒。他一脸惊讶地看着萧天河,口中却称赞道:“萧公子果然非同凡响!”
“你认得我?”萧天河收了势。
那男子笑道:“步皇大人下过密令,持有帝徽匕首的人就是萧公子。城中守卫不知详细,闹了一场误会,我则是好奇萧公子如何能使步皇大人以匕首相赠,故而出手一试,还望见谅。”
“无妨。我虽然被抓,但一不上枷锁,二不套镣铐,三不受细审,已是优待了。阁下明显实力高过我,却压低实力且不下杀手,切磋之意很明显。”萧天河冲男子拱手道,“刑罚之事当受刑从堂管理,阁下应该就是本洲刑从堂堂主吧?”
“正是,在下边羽恒。”男子十分客气,“步皇大人近日不在宫内,只得劳烦萧公子在这牢营里多等些时日了。”说着,他灿烂一笑,“当然,不会再让萧公子住进牢室里。”
随后,两人闲聊了一阵。边羽恒身居高位依然十分谦恭,言谈举止也很随和,给人的感觉与雨田宗主连圣谦的那种让人甚感拘束的客气又有所不同。加上他英俊的相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趁着天还没黑,我带你去个地方。”边羽恒引着萧天河下了小阁,一路出了牢营,却并未下山,而是沿着牢营围墙向山后而去。
绕过山头就没路了,拨开树木的枝叶,原来坡下是座山坳。进山坳只有一条小路,远远可见一辆辆马车正拉着木料、石土往坳里运送。山坳当中正在建造一座建筑,看样子似乎是幢方楼,如今刚盖到第二层。
边羽恒遥指建筑:“听步皇大人吩咐,那栋方楼正是为你建的。”
“原来步皇已经下令动工了。”
“我有一事不明。萧公子,你已经得到步皇赏识,虽然如今实力不足,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高官重位唾手可得,为何你不要城内现成的府邸,却非要在城外新建小楼呢?”边羽恒好奇地问道,看来他并不知道萧天河的秘密。先前的本气震荡,他误以为是源自于萧天河体内本力。
萧天河笑了笑:“我这人比较习惯偏安一隅。”
边羽恒眨了眨眼睛,似是不信,却不点破,只说:“那以后你我就成邻居了。”
“怎么,莫非阁下不居于皇城府邸,反而住在牢营之中?”
“我没有亲眷,又懒散惯了,不愿住在那府邸之中。青天之下何处不是家?只因身担重任,须得时常去牢营,索性就在那里暂住。”边羽恒说着,忽然轻呼一声,“哦?没想到今日荆兄也在!走,我引你去见他,随后咱们去城里好好喝一盅!”
待两人下山来到入坳的路口时,天已经黑了。边羽恒远远冲着道上走来的一人挥手道:“荆兄!好久不见!”
“边老弟,我听说你回了牢营,正想去看望你呢,你却寻来了。”来者是个中年男子,歪戴头巾,挺着胸膛,背着双手。
“这位是本洲工方府尹,米大人管下荆掌事。”边羽恒向萧天河介绍道。
萧天河连忙行礼。那荆管事却不理不睬,也不还礼。边羽恒又指着萧天河向荆管事介绍了一番。
荆管事依旧没有礼待之意,只是淡淡地说:“原来山坳中就是为此人辛苦,我还当是何方神圣呢。”
萧天河的神情略显尴尬。
边羽恒笑了笑:“想来不简单,否则米府尹为何会下令让荆兄亲自监管此事?”
“还不知是进献了何等珍礼。”荆管事都没正眼看过萧天河。
“我看未必。”边羽恒偷偷冲萧天河挤了挤眼睛,“罢了,此事不提。既然今日与荆兄重逢,定要痛饮一场。”
“我身沾尘灰,待先回去换身衣服,稍后城中福满楼相见。”荆管事向边羽恒略一拱手,迈着方步离开了。
待他走远,边羽恒道:“萧公子,荆兄向来趾高气昂,你别放在心上。”
“他不过是个府尹之下的管事,为何会称呼你这与府尹平级的堂主为‘老弟’呢?”萧天河不明白。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后来一同加入了太玄军。他逐渐被提到管事,我却一路做到了堂主,其实他对我也是心有不服的。不过念在过去交情,我尊他一声‘荆兄’也没什么。”边羽恒真是个性情极佳的人。
“既然他看不起我,我就不去喝酒了吧,你们二人叙旧就好。”
边羽恒却拉住萧天河的衣袖,狡黠地笑道:“他一个管事是不知道步皇大人密令的,还以为你是讨好了米府尹。我刚才故意不说破,一会儿也许有好戏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