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一声“来了来了”,引得茶客们一窝蜂冲上了街。难怪这间茶馆是先收钱再喝茶呢,看来掌柜早已料到会是这种情景。
“客官,你们……不去吗?”店小二来到萧天河桌旁,一边问,一边探头向窗外看。
“我们初来乍到,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萧天河问道。
店小二转过头来,以怪异的眼神看着两人:“你们难道不知今天是天师二小姐收徒的日子?”
“天师二小姐……是什么人物?”何天遥还以为是个富家姑娘。
店小二的表情更夸张了,半是惊讶半是鄙夷:“二位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吧?天师二小姐可是赫赫有名的高手啊!”
“天师”二字让萧天河想起一个名号来,在《清微榜》上有个人的称号叫做“四圣天师”,姓魏,名伶卿。莫非“天师二小姐”就是此人的女儿?
店掌柜搭话了:“‘四圣天师’魏伶卿,《清微榜》上排名第二十,为人和善,本领高强。她貌美无双,与‘踏月仙子’夏侯晴齐名,并称《清微榜》二大小姐。因为夏侯晴排名更高,所以人称‘大小姐’,魏伶卿自然就是‘二小姐’了。”
何天遥闻言掩嘴笑了起来。一来店掌柜说话好笑,前句还称“四圣天师”“貌美无双”,后句就说与“踏月仙子”齐名,都“齐名”了还哪来的“无双”;二来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姑姑”夏侯晴还有“大小姐”这么个有趣的美称。
小二见何天遥笑,还以为他不信:“二小姐可真的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一睹芳容万里迢迢赶来我们煌明城呢!和难窥真容、阴冷淡漠、为人凶狠的大小姐比起来,还是温柔可爱、平易近人的二小姐更让人喜欢。”
“这么说,二小姐她是住在此地咯?”何天遥问。其实煌明城离晚飘山也算不得太远,如果这里久居一位《清微榜》榜上有名的高手,为何从来没听说过呢?
“也不是,像二小姐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又怎么会久住在喧嚣的州城?她一直是游山玩景、云游四方的。”小二的言语之间充满了对魏伶卿的崇拜之情,“不过她和我们煌明城的大司徒许大人是故知,所以时而会到访此地。这一点又胜过大小姐的漂泊无定、行踪成谜。”实在有趣,反正何天遥是不知道,对一个修真之人来说,“云游四方”和“漂泊无定”有多少区别。
小二还在继续说:“这不是嘛,二小姐忽而心血来潮想收徒,于是许大人就替她张罗了这场收徒大会。您二位要是没事的话,也可以去看看热闹。不管怎么说,只要看见二小姐一眼,也算是不虚此行了。”说着,他转头瞥了掌柜一眼。
正在算账的掌柜头也不抬:“那边还有个客人呢!再说没客人了你也不许去!”
小二失望地擦起了桌子。经掌柜如此一说,萧天河才留意到,茶馆最角落里还留着一个客人,那人浑身上下蒙得严严实实,背对着窗户。
“天逍哥,我记得‘四圣天师’擅长符咒?”何天遥道。
“好像是。”
“但凡擅长符咒之人,阵法水平肯定不低……”此言没错,六艺分炼、铸、制三道,同道的两艺都有共通的基础,精通一艺,另一艺的水平也不会差,“我在想,嫂嫂会不会得到消息之后也来参加收徒大会?”
萧天河心头一动,可能性虽然不大,但在目前叶玲珑一直杳无音信的情况下,再小的可能也得去看一看。他立即放下茶杯:“走!”
兄弟俩出了茶馆,跟随着人群往城中央方向走去。两人前脚刚离开茶馆,馆里最后的那位客人后脚就跟了出来,远远地尾随着两人。
由于街上人太多,萧天河他们并没发现被跟踪了,和人群一起走到一个宽阔的路口附近停了下来。人们围着路边的一座五层高楼,那楼宇的外观漂亮极了,红柱青瓦,金碧辉煌,正门大匾上写着“心逸轩”,这可是煌明城中最有名的酒楼。酒楼大门紧闭,门外有卫兵把守,看来收徒大会还未开始。
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天师二小姐”,说是二小姐刚到心逸轩没多久,是从西边小道进的酒楼后门。有人声称碰巧看见了二小姐的侧脸,让周围的人无不羡慕。萧天河观察了一下,来这里应选的人十之七八都是年轻男子。
“这些人真的是完完全全诚心来拜师的吗?怕是其中有一多半的人另有非分之想吧!”何天遥小声道。
萧天河笑了笑:“我觉得也是。”
不想两人小声的交谈还是被旁边一个耳尖的人给听到了,接话道:“怎么能叫非分之想呢?天师二小姐已经说了,终身只收这一徒,之后就师徒相伴云游天下。言外之意还不够明显吗?暂时是师徒而已,以后就是夫妻了呗!”
“这恐怕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吧?以二小姐的容貌和本领,想双修的话,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何苦非要亲自带出个徒弟来?”何天遥不信。
那人反问:“那你说说她为什么要收徒?还要和徒弟相伴云游?”
“这……我哪儿知道啊!”何天遥答不上来。
“那不就是了?二小姐一定是觉得一个人云游四方太孤单,太寂寞,想找个中意的男子陪伴。可是,天下已经功成名就的男子不是已有妻室,就是重任缠身,要不就是长相太寒碜。所以二小姐就想聚众选夫,但以她的身份地位,公开声称招夫有点抹不开面子,因此改称收徒。实力差不要紧,慢慢培养感情才是真的。”此人一边说,一边整理着头发和衣襟,看样子他对自己的相貌很自信。
附近的人们也纷纷附和。怪不得这事闹得如此轰动呢,原来大家都这么想。何天遥暗暗吐了吐舌头,心道万一一会儿二小姐选中个女徒弟,这帮人可都要傻眼了。
萧天河环视四周,摩肩接踵,远处根本看不清楚,没法找人。路口周围的建筑也大多都是酒馆、商铺,无一不挤满了人。不过,在心逸轩斜对面,有座似乎无人的三层小楼,好像是个仓库,大门和窗户都紧闭着。萧天河看上了楼顶的位置,居高临下,可以俯视整个路口。于是,两人挤出了人群,绕到远处爬上房顶,又沿着一个个屋顶攀上了小楼的最高处。
谁知两人刚靠近屋檐边缘,还没来得及向下面的人群投去一眼,脚下的房瓦就突然崩塌了,兄弟俩结结实实地跌落在房内的桌上,将桌子都压坍了,桌上的碗碟盆壶“叮哩哐啷”摔得满地都是,三个拿着酒杯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俩。
两人一骨碌翻起身来,连声道歉。那三人在弄清经过之后,不禁哈哈大笑。三人两男一女,衣着光鲜,应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为何会在这栋封闭的小楼里吃酒?
“本是为了避开人群,暗中挑选。没想到都躲到这里来了,居然还会被人发现。许老弟,你的方法不怎么样啊!”说话的男子眼若铜铃,两条眉毛又粗又浓,已经和鬓发连在了一起。一口浓密的胡子把嘴巴和下巴都遮住了,只闻其声,不见其口,让人不得不感慨:此人卖相真是粗犷。
另外那名男子淡眉细眼,鼻尖唇薄,一根胡子都不长,一副精明之相,声音也比刚才那位细柔很多:“这不是挺好吗?天上掉下两个来,也省得挑选了。不知二小姐是否中意?”
“二小姐!”兄弟俩齐齐一声惊呼,细细端详那女子,高高挽着个发髻,插着木簪。身着一件青黑长袍,外裹一件白纱衣。面容隽秀,肤色白皙,明眸皓齿,笑意盈盈,确实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韵。
两人一时惊讶忘记了礼数,四目不移,直勾勾地盯着,若换做寻常女子,恐怕早已羞涩掩面,二小姐却大大方方地抬起了脸任两人细看,同时也在打量着他们。“看够了吧?”二小姐笑道。
“早就听闻二小姐貌若天仙,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萧天河说起了客套话。这魏伶卿虽然貌美,但比起叶玲珑、金婵玉,还是略逊一筹。
“我看这二人相貌还算端正。二小姐,你挑哪一个?”许姓男子问道。
魏伶卿的目光投向了萧天河:“既然上天安排了这场巧遇,我也就随缘好了。你是个魔道修真者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不愧是高手,竟能轻易区分仙魔两道。萧天河拱手婉拒:“多谢二小姐美意。不过我们来此不是为了拜师,而是来寻人的。”
“那也无妨。”魏伶卿不紧不慢地说,“寻人并不耽误拜师。你以后跟着我,不愁修炼无成。”
“可是……我着实无拜师之意,望二小姐见谅。”
许姓男子有些愠怒:“你难道不知道二小姐是何等人物?下面那么多人,全都想拜在二小姐座下,现在二小姐主动收你,你竟要拒绝?”
何天遥道:“怕不是想拜在二小姐座下,而是都想拜在二小姐裙下吧!二小姐,你可知道,你对外声称收徒后就结伴云游天下,使得他们都萌生了非分之想,心心念念期盼着将来与你双修呢!”
“若将来果真情投意合,双修又有何不可呢?”没想到魏伶卿竟痛快地允了,令何天遥哑口无言。
“那更加不可,在下已有妻室。今日多有得罪,先行告退。”萧天河拉着何天遥往屋外走。
许姓男子却仿佛鬼魅一般,身影一闪就挡在了门口:“站住!二小姐没说放你们走,你们就不许离开!”
萧天河道:“二小姐还能收不到徒弟?楼下有万千人可选,何苦非要强求?”
“许大哥,让他们走吧。”魏伶卿松了口。
许姓男子阴沉着脸让开了。两人赶紧奔下楼去。
两人离开之后,许姓男子坐回了原位,问道:“那人根骨如何?”
“千载难逢。”魏伶卿道,“不仅是他,另一个人的资质丝毫不亚于他。检测法阵刚布好他们就掉了进来,实属天赐之宝。我看楼下那些人也不必再选了,不会有人超过他们两个的。”说完,她指尖轻点,撤去了房内的法阵,收了数颗妖灵宝珠回来。
“那我赶紧安排人手跟上他们!”
“不必。”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大胡子男
子终于再次开口,“如果我猜得没错,恐怕魏天师早已在两人身上留下了记号。”
魏伶卿笑而不语,悠哉地喝起杯中残酒。
……
经过这么一折腾,萧天河也无心留下看热闹了。出楼之后,他匆匆一瞥,没发现叶玲珑的身影。估摸着开船的时间就快到了,两人径直前往码头。
今日城中除了心逸轩街口以外的地方,都显得空荡荡的。两人边走边谈论着“四圣天师”,他们都觉得魏伶卿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人们都说齐名的二位大小姐中,“踏月仙子”夏侯晴残忍凶狠、冷酷无情,而“四圣天师”魏伶卿春风化雨、平易近人,可是在何天遥心里,“姑姑”让人在情感上更容易接近,魏伶卿虽淡雅随和,但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气质。
两人走过一个巷口,冷不丁斜刺里“飞”来一道速度惊人的黑影,眨眼就将两人撞进了小巷之中。
待两人站稳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茶馆里留到最后的那名黑衣人。他带着斗笠,看不清脸。
“你是谁?意欲何为?”何天遥喝问。
“呵呵……你们被人盯上了都没有发现!”黑衣人的笑声既低沉、又空灵,诡异极了。
何天遥抽出剑来:“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
“愚蠢!盯上你们的人可不是我!”黑衣人道。
萧天河忽而轻笑一声,舒了口气,压下何天遥持剑的手:“收起来吧。是自己人。”
何天遥纳闷地看着兄长:“怎么,你认识他?”
“不只是我,你也认识。”萧天河道,“别以为易了容我就认不出你来了,白老兄。”
“白老……白水集?”何天遥半信半疑。
黑衣人连声长笑,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他一把撤去斗笠,果真是白水集:“原来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呐!干得不错啊,抛下我偷偷下山来!”
其实两人那晚偷偷下山的时候就已经被白水集给发现了。因为没带他一起下山,所以白水集对两人有怨气,所以故意一路不现身。
萧天河此行是要去见太玄洲帝皇的,而白水集是个妖族,有被察觉的风险,况且他现在眼盲不便,万一在从乌皇城真遇上什么意外,恐怕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明摆着的道理在白水集那儿就是说不通。白水集贪玩,性子又执拗,在巷子里耍起了小脾气,任凭兄弟俩苦口婆心相劝,就是不肯回玄武坛去。万般无奈,萧天河只得应允他同行,白水集这才露出了笑面。接着,又说起“被人盯上”的事。白水集翻开两人的后腰束带,探指一摸,褶皱中果然粘着东西,由于粘得太牢,只得弃了束带。两人仔细瞧时,发现那是两颗芝麻大小的青色“沙粒”。
“这是妖灵宝珠的残屑。这等微弱的妖力气息,天底下除了我之外,恐怕再没人能发觉。”白水集得意洋洋,“看吧,若不是我跟着你们,你们就麻烦了!所以带上我肯定有好处。”
“到底是谁放在我们身上的?”何天遥不解。
“当然是小楼里那个女的!”白水集十分肯定,“当你们跌落至房中的时候,她将这两枚残屑分别弹进了你们的束带缝隙之中。”
何天遥还是不解:“二小姐?可是,我们跌进房里完全是个意外啊,我们以前也没有见过她,而且那时她还不知道天逍哥将会拒绝她收徒的要求,她这是打算做什么?”
白水集将两条束带绑在了一旁的树上:“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能确定,那个房内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法阵,所以在你们跌落的瞬间,她就做好了在你们身上留下记号的决定。”
何天遥叹道:“真是奇怪……不仅是魏伶卿,那两个男的也让人觉得怪怪的。阻拦我们的那个人姓许,应该就是和魏伶卿交好的太玄洲大司徒许万春了。不知道那个大胡子又是什么人。”
“能和这两个人同桌而坐,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萧天河道。
白水集接话道:“说得没错。我还感应到,那个一直坐着的人身上有一枚八兽珍戒——银熊戒。可惜那三人实力都不低,不便招惹,我又瞎了,不敢对他们下手。”
如此便可以确定大胡子的身份了,银熊戒的拥有者正是太玄洲的大司马洪潮生,他可是天下八位大司马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个。
“先头倒是忘了……我们去从乌城是打算见太玄帝皇的。有些话只能当着帝皇的面说,可是若不先说出来,人家未必肯见我们。若是由大司马或者大司徒引荐的话……”萧天河口中喃喃自语。
“还是别了,那三人心机太深,鬼知道半当中会生出什么枝节。”何天遥道,“天绝塔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太玄帝皇一定也有所耳闻。到时报上我的名字,估计他应该会同意见我们。”
“但愿如此吧。”萧天河叹道。
“反正今后不管你们去哪里,都得带上我!”白水集再次重申。
然后,三人匆匆离开了小巷,来到码头,登上了北上的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