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胎宫偏殿的东北角落,摆着一排五个装有矿石的木箱。花清雨站在第四个木箱旁边。金婵玉向箱中看去,里面放着的不过是常见的玄铁矿石。于是,她疑惑地望着花清雨。
花清雨轻轻跺了跺脚,声音很脆,说明地面以下的岩石相当厚实。“不是地室的话,那就一定是暗阁了。”花清雨自言自语。她凑近墙壁,仔细寻找着缝隙。
金婵玉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箱玄铁矿。她发现,箱子周围有一些难以察觉的细小碎渣,而其他四个木箱周围却没有。也就是说,唯独这个木箱中的矿石最近曾经被翻动过。她想了想,用力推了推木箱,木箱却似被钉在地上,纹丝不动。随后,她又翻动起玄铁矿石来,伸手在木箱内壁上摸索起来。
在墙壁上找寻缝隙未果的花清雨转过身,看着金婵玉的一举一动。忽而,金婵玉的动作停下了,嘴角微微上扬。她的手摸到了内壁上靠近箱底处的一个小小的圆环。用手指勾住圆环之后,她用力向上一拉,墙壁中响起一阵锁链声,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果然有暗阁!
金婵玉这才发觉,这座偏殿确实蹊跷。从外面看,大殿有两层楼之高,但殿内的天花板却不及这个高度。可见,天花板上一定有夹层。
金婵玉刚想让花清雨退后,自己先上,花清雨却已经一个旱地拔葱钻入了洞口。“呵,不能再把她当四象级看了。”金婵玉心道。她也赶紧跟了进去。
夹层之中很暗,两人沿着狭窄的甬道前行。空气中的丹药气味相当浓烈,金婵玉也能轻易分辨出这里的气味与殿内药材气味的差别。甬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一道厚重的铁门将甬道和石室分隔开。铁门严丝合缝,门上也无窗,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花清雨推了下门,很轻易就推开了,一股浓烈的丹药味扑面而来,甚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即便双眼流泪,金婵玉还是强行睁眼观察石室内的情况。石室的空间很大,屋中摆着几张长桌,墙壁上镶着木架。桌上和架上都摆着大大小小的丹药瓶。金婵玉还想细看,眼睛却受不了了,只得靠在铁门上闭目缓一缓。也许是因为经常炼丹的缘故,花清雨眼睛的适应能力就要强许多。她只是觉得眼睛略微干涩不适,并不影响观察。桌子和架子上的丹药之中,果然有些属于花珺脉独门秘制。甚至有几味毒与药花清雨只是知道,却从未炼过,有的是因为原材料难觅,也有的是因为对功力要求过高,还有的是因为功效奇特受用面太窄,更有甚者是因为毒性太强,炼出来反倒是件坏事。不管怎么说,这些丹药对于花清雨的吸引力不小,她一边慢慢挪步,一边将几个丹药瓶打开,用鼻子嗅一嗅味道。
就在花清雨沉心于丹药之上,金婵玉闭目休息之际,石室另外一角传来一声怪声,似乎是有人喉间痰响。这一声真是惊得两人毛骨悚然,她们本都以为石室中无人呢!
花清雨手持仙剑,对着角落里的黑影喝道:“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他身上蒙着一层黑布,蜷缩着身躯,乍一看像是个麻袋。花清雨缓步逼近,金婵玉也向这边走来。突然,那黑影从墙角蹿了过来,速度极快。花清雨吓了一跳,举剑挥斩,剑锋刮到了那人的胳膊。那人的目标却不是花清雨,径直向着后面的金婵玉扑去。
金婵玉早已戴上了金银绦,拉出刚硬的金线刺向扑来的黑影,黑影不躲不避,金线没入了他的腹部,他闷哼了一声,高高一跃从金婵玉头顶翻了过去,直奔门口。
这人是想逃跑?两人心中都如此想。可是,这时铁门正在迅速地关闭,那人速度再快,也还是慢了一步,铁门在他面前半尺重重地关上了。
“呜……”那黑影懊恼地捶地,嗓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花清雨听出来了,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她一个激灵,失声喊道:“花辛瑶前辈!”
金婵玉的攻击使得那人伤得不轻,她伏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肚子,颤抖着。花清雨连忙上前扶着她,金婵玉从储物法宝中拿出一根火把和一个火折子,很快,石室中一片光明。
“啊!”花清雨立即发出一声惊叫,她怀中那名女子的面容极为可怕,双眼已被人挖去,脸上满是一道道疤痕,鼻子也被人削掉,只剩下一个丑陋的洞。嘴角被撕裂后,整个嘴又被麻线胡乱给缝上,惨不忍睹。
“花辛瑶前辈,是你么?”花清雨近乎要流下泪来,“我是花珺脉第二十代门人花清雨!”
“清雨……”金婵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轻轻拨开了那可怜女子的头发。触目惊心的情形再一次出现,原来两个耳朵亦被割去,从耳孔受伤的情况来看,她的耳膜也被人给捅破了。
金婵玉叹了口气,又轻轻扒开女子的嘴唇,透过微小的缝隙向内看去,果然如她所想,舌头也没了。难怪她只能发出呜咽之声呢。
“不……”花清雨捂着嘴,泪如雨下。她懊悔不已,刚才不该莽撞地挥剑相向,她赶紧拿出药瓶,给女子胳膊和腹部的伤口上药。
女子却摇了摇头,推开了花清雨的手。花清雨发现,她连手指都少了好几根。女子用残手指了指铁门,金婵玉走过去试了试,不管用多大的力气拉或推,铁门都一动也不动。她发觉,铁门内侧的墙壁上有一些奇怪的沟槽:“看来此门设有机关,从外面很容易就能打开,从里面却是锁得严严实实,根本出不去。”
“那就强行把门破开!”花清雨道。
金婵玉摸了摸铁门,道:“这种金属异常坚硬,门又足有两尺来厚,与其破门
,还不如破墙来得容易。你扶着她躲远一些。”她来到石室中央,运足了力气,双掌齐下。“嗵”的一声闷响,房中的木桌悉数震翻,墙上的木架也全都震落下来,丹药瓶“乒呤哐啷”散落一地,地面上却连道裂纹都瞧不见。金婵玉愣了,要知道当初去寻大鹏王邬旬阳时,她可是靠着这澎湃的掌力震塌了一座石山呢!
“这……这是什么石材?居然如此坚硬!”金婵玉难以置信。她环顾四周,又抬头看了看,整间石室六面全都是同种石材,而且不见任何垒砌的缝隙,说明此间石室极有可能是从一整块巨岩之中“掏”出来的。
“看来还是得从铁门上寻觅突破口。”金婵玉刚要往门口去,那名可怜的女子忽而以掌拍地,“呜呜”地喊了起来。
“前辈……”花清雨根本听不明白女子的意思。
女子扒开自己的外衣,从脏兮兮的内衣上撕下了一大块带血的布,塞到了花清雨手里,然后奋力支撑起上身,向着门边爬了过去,地上留下了一道拖行的血迹。金婵玉拉下了嘴角,她后悔刚才出手太重了。
女子爬到门旁停了下来,然后回身拼命地摆着手,示意金婵玉向后退。金婵玉与花清雨对视了一眼,不知女子此举何意。
女子盘腿端坐,运转功力,身上红光直冒。
“啊!她是要自爆!”金婵玉和花清雨同时反应过来。花清雨想冲过去阻止,却被金婵玉拦住了,时间已然来不及了,冒然过去只会被炸伤。金婵玉刚仓促结出金银丝网,女子就自爆了,整个大殿都在震颤,石室中所有的桌架都被炸成了碎片,那些丹药也都化为了齑粉,其中有好几种带有剧毒的,好在有花清雨,化毒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二尺来厚的铁门被炸得严重变形,向外撑破门框凸了出去,两侧露出了半尺多的缝隙。
“前辈……”花清雨心痛不已,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踪已久的本脉前辈,却这么快就阴阳相隔了。
“嘘——”金婵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竖耳细听,外头隐约传来了打斗之声。
“不妙!那两人遇敌了!”金婵玉对着变形的铁门补上一掌,铁门飞了出去。花清雨收好那块破布,随着金婵玉一起返回了殿外空地。
尉迟风、叶元圣正和两人打得难解难分。那两人一男一女,男的身穿麻白长衫,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红缨毛毡斗笠,遮住了面容,武器是两柄短枪。那女子则蒙着面,一身黑衣,武器是一柄魔刀。两人见金婵玉和花清雨从偏殿里出来,女子虚晃了一招,后撤了一大步,对男子低声道:“走!”两人立即蹬地而起,往两个方向去了。
“穷寇莫追。咝——”尉迟风单膝跪下,用三尖两刃刀撑住了地面。看来是受伤了。
“尉迟兄,你不要紧吧?”叶元圣过来搀扶。
尉迟风捂着被击中的左肋:“那个女的实力非同小可,我估计应是九宫级!”
“那个男的实力也很强,即便金部主和清雨姑娘不来,我也不一定能胜他。”叶元圣也给予对手极高的评价。
“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不得了的家伙?”金婵玉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两人的胸口并没有白花。”
“没有白花也一定是白花帮的人。”尉迟风十分肯定,“我本和叶兄在房内探查,那女子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动手,我二人和她从屋里打到屋外,那名男子赶到,截住了叶兄。我们四人捉对厮杀多时了,你们没听见吗?刚才那声巨响又是怎么回事?”
金婵玉道:“看来白花帮高手的实力还在我们预计之上……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离开这儿再说吧。”
“且慢。”花清雨先往八卦台方向去,如果石室中那名女子就是花珺脉第十六代门人花辛瑶的话,那套乾坤八王鼎一定就是她的。现在她已身故,八王鼎应是无主的状态。
果不其然,花清雨滴血认主,将乾坤八王鼎收回了体内。四人浮上了水面,往大陆方向疾飞而去。
“呵,总算不是无功而返。清雨姑娘有了这套品质极高的八王鼎,以后炼丹就方便了。”尉迟风道。
花清雨心中却很难受,石室里那名女子的身份确认无疑,天知道她究竟遭受了何等的折磨与欺辱。“伤人七窍者,心狠手辣。这和大赤界时陆师兄的遭遇很相似。当初陆师兄遭到恶人迫害是因为绝世仙剑,花辛瑶前辈多半是因为那奇毒之故……”花清雨思索着,“还有刚才那名黑衣女子,说话时似乎是刻意压着嗓子,这是为何呢?是不想让人辨别出来她本来的声音吗?可恶,她若是再多说几个字,说不定就能听出来了……”
“清雨。”金婵玉轻声喊道,“我估计那位花珺门人应该是受了胁迫才制成那种奇毒的。”
花清雨点点头,这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是有一点很奇怪,既然她有求死之心,为何不早些自爆呢?”金婵玉道,“此话虽是不太妥当,却是合情合理的。早些自爆的话,先不说奇毒不会制成,也就祸害不了那么多人,对她自己来说至少也是一种解脱,可以免遭折磨之苦啊!她现在罪也受了,毒也制了,留下暗号后也盼到了来救之人,最终却自我了断,我实在想不明白。”
“问题的答案也许就在此物之上。”花清雨从怀中拿出了那块花辛瑶从内衣上撕下来的破布。
金婵玉仔细看了一眼,布上除了斑斑血迹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花辛瑶前辈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这种情况下交托给
我的这块布,必然不简单。”花清雨将破布凑到鼻前仔细闻了闻,胸有成竹地说:“看来不用些手段是看不见的。”
金婵玉眉毛一扬:“你的意思是,这块布上留下了特殊的字迹?”
“布上留有一种特殊的药粉气味。等返回人族地境,我去市集买几味药材,到时一试便知。”
此次平育界之行,虽然没能彻底剿灭白花帮,但还是获得了一些有用的讯息。白花帮高手实力很强,叶元圣心知想要复仇绝非易事。此外,花清雨也牢牢记住了石室中摆放的那些丹药。真是花辛瑶制出了奇毒的话,那么奇毒肯定和那些丹药有关。“但愿布上写的是奇毒的炼制原材,如此的话本脉前辈们就能制出解药了!”花清雨心想。
飞临大陆之后,四人分道扬镳。叶元圣护着受伤的尉迟风先回万鸣森林去了。花清雨和金婵玉则飞往了摘星城。
到了摘星城后,花清雨直奔市集而去。没过多久,她就买齐了药材。两人往南出了城,下了主道,觅得小河边一处偏僻的地方,花清雨将乾坤八王鼎召了出来。不消两个时辰,在天黑之前,药粉就炼制完成了。花清雨将那块破布在河水中浸湿,然后迫不及待地将药粉撒在了布上。
金婵玉好奇地凑上去细看,奇异的事发生了,一个个靛蓝色的字迹逐渐在布上显现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这……写的是什么呀?”花清雨惊愕不已。布上正反两面都涂得密密麻麻的,那些字迹东倒西歪,既难看又潦草,大的大,小的小,横不成行,竖不成列,杂乱无章。
“想必是眼盲、指断之后才写下的,而且还要躲避不让监视之人看见,写字的地方又是内衣之上,相当不便,所以繁乱些也属正常。”金婵玉接过破布,逐字逐句地辨认起来。
“‘吾乃花珺脉第十六代门人花辛瑶是也。本脉毒、药双绝,无奈遭人迫害,门人于这禹馀界竟无处落脚。本以为幸得飞升者势力庇护,自此可以平安度日,不想却是误入虎穴狼窝。
吾曾偶遇昌阳大君余子齐,窥得其独门秘毒——九炼化魂丸奥秘之一二,同时也发现了该毒的不足之处,若再加以提炼,将会使其变成一种极其可怕的奇毒,余为之命名——活尸散。
吾回归宗脉之后,将此忧虑报于掌事。本脉与余子齐素有旧仇,于是掌事又报于清明城主事的两位九宫级剑仙。岂料,两位剑仙却早已和余子齐暗中勾结,使诡计将吾骗出清明城,落入白花帮手中。
白花帮之主不知何许人也,竟知吾之过往。吾固死不足惜,可她却以私子之性命为要挟,自此害得吾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受尽折磨,只得违心从命,替其完善活尸散。
所幸当初我有先见,已于吾子体内藏下九炼化魂丸之解药。活尸散乃基于九炼化魂丸制成,此药亦可解。借此药之故,我虽目盲耳聋,却依旧可靠气味辨别吾子。
吾死不足惜,只盼有朝一日可以将此讯息交托一位正人君子。花辛瑶若泉下有知,感恩不尽。’”金婵玉以颤抖的声音读完了全文。
两人长久对视,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金婵玉先开了口:“清雨,花珺一脉的门人虽是女流,但无一不是铁骨铮铮之辈!”
花清雨笑了,眼里却含着泪花:“奇毒虽是花辛瑶前辈所制,但此事绝非她的过错。记得当初历太公曾经说过,费兄弟体内藏着一样东西,原来竟是九炼化魂丸和活尸散的解药!花辛瑶前辈高瞻远瞩,清雨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没有想到,道貌岸然的郭、易两位剑仙竟早已在暗中和恶人同流合污,沆瀣一气。难怪,本脉在清明城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看来还得让前辈们趁早离开何童界为妙。”
“若不嫌弃,就来我们万鸣森林好了,我虫部必将举族欢迎。别看我们是妖族,但心肠远比某些人类要好得多。”金婵玉劝道。
花清雨擦去淌出来的眼泪,点了点头。
“唔……”金婵玉再次端起破布细看,“来龙去脉是搞清楚了,但还是有些细节值得深思。”
“宫主可是指的‘嗅味辨子’之事?”
“这个可以大致推测出来。当初活尸散曾经被拆成三份原材,下在天星河的三条分流之中。想必是为了奇毒之故,前些时日余子齐胁花辛瑶同去涌泉湖。而费徒空在白鬼帮待了许久,也许是在半途中,花辛瑶嗅到了那种气味,猜测其子就在附近,于是留下了暗号。我在意的事有两处:第一,花辛瑶难道不担心去闯玄胎宫的正是费徒空吗?那样岂不是将儿子送入了龙潭虎穴?第二,白花帮既然以费徒空之性命威胁花辛瑶,为何不把费徒空抓起来呢?”
花清雨想了想,回答道:“第一个问题很简单,花辛瑶前辈应该只是闻到了气味,但却不是费徒空身上的气味,而是他的东西。也就是说,花辛瑶前辈当时可以确定,费徒空并不在附近,只是在附近待过,所以才留下了暗号。此外,她一定是知道白花帮最近出了什么事,看守薄弱,时机合适。她本就打算好了,以自己之死炸毁暗阁之门。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这块布,以免更多无辜之人遭受活尸散的毒害。至于第二个问题,我猜测,白花帮一定是可以时时刻刻知道费徒空身处何处,在干些什么,所以才没必要抓他……”
金婵玉惊呆了半晌才开口:“清雨,你这猜测可是太大胆了!言外之意就是说,在我们熟悉的人之中……”
“没错!”花清雨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在我们熟悉的人之中,一定有白花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