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的气氛似乎凝固了。包广亮和包玉双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金婵玉莞尔一笑,满上酒盅自顾自品了起来。
许久,包广亮清了清发干的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金姑娘,你刚才说‘我不是人’,意思莫非是说……你是个妖、妖族?”
“当然,总不见得是在自己骂自己吧?”金婵玉道。
两位大汉彼此对视了一眼。
“其实我也不缺人手,只是碍于妖族的身份,在人族地境不方便行事而已。”金婵玉解释道,“二位不必拘谨,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过好了。此次委托,我还是会付给二位优厚的报酬。事毕之后,你我两清,从此江湖不见……”
“且慢。”包玉双打断了金婵玉的话,“我这人向来是一旦决定,从不后悔。金姑娘是人类也好,是妖族也罢,都无所谓!”
金婵玉收起笑容,郑重地说:“现在江湖上人族和妖族之前的情势相当严峻,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没问题。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来去洒脱。”包玉双的口气相当坚定,“就是不知广亮兄……”
包广亮连忙道:“我何尝不是形单影只。玉双兄说得没错,人族和妖族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单因为种族不同而产生仇视其实相当愚蠢。不瞒二位,打见到金姑娘开始,我就有种感觉,金姑娘的身份必然不一般,不知我说得可对?”
金婵玉还是笑笑,并不回答。
但是这个笑容在包广亮看来就是默应了:“不管怎么说,跟着金姑娘总比一辈子窝在机象门强!来,玉双兄,咱们一起敬金姑娘一杯,若是金姑娘不嫌弃咱兄弟俩武力低微,就一起干了这杯酒!”
包玉双痛快地应和着举起了酒杯。真是两个赤诚的汉子,金婵玉又怎会嫌弃?三个酒盅碰在一起,两位包姓大汉就算是归入金婵玉麾下了。
酒足饭饱之后,言归正传。包广亮和包玉双问起了关于委托之事。金婵玉道:“我的委托很简单,你们还是去机象门,接下并完成力所能及的委托。”
“啊?”两人齐齐喊了一声。委托的内容竟然是去机象门接其他的委托,这算是哪门子的古怪委托?
更让两人吃惊的还在后头,金婵玉又补充道:“难度高、有危险的委托不必接,专门接简单的,完成的效率越高越好。不要计较报酬,如果抢不到委托,就主动提出把报酬缩减一半。”
简单的委托,报酬本来就少,再主动缩减一半酬劳的话,基本也就不剩几个钱了。包广亮问:“不知金姑娘是何用意?”。
“别急,这只是第一步。”金婵玉道,“等稍过一段时间,我会让人在各地的机象门挂出一系列‘见不得人’的委托,而且酬劳极低,到时你们务必要接下这些任务。”
“何谓‘见不得人’?”包广亮又问。
“就是偷窃、抢夺、暗杀等等。”
两名大汉的脸色都相当尴尬。“这……请恕我们不能做这种行恶之事。”包玉双道。
金婵玉笑道:“当然,这些委托都是假的。但你们却要装作真的完成了,而且领取酬劳时,越高调声张就越好。”
“哦,我明白了,金姑娘的委托其实就是‘演戏’,目的是让我二人引起他人注意。”包玉双恍然。
“聪明!”金婵玉道,“我会在你们两人的胸口分别绣上一朵白花,你们从此就冒充是白花帮的人,两人分头行动。两个月之后,我会每隔三天发布两项委托。你们在机象门接委托时要留意,我派人挂出的委托都是最低等的癸级,报酬非常低,而且委托内容中必定含有‘金’、‘包’二字,以此为暗号。看见这样的委托,无论如何都必须抢到手!”
两人点了点头。包广亮心细一些,他说:“冒充白花帮问题应该不大,可是如果一直‘行恶’的话,哪怕是假的,恐怕也会遭人不齿,万一……”
虽然话没说完,但金婵玉知道包广亮在担心什么,其实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筹划:“放心,大奸大恶的委托我不会挂的。盗回被盗之物,抢夺被抢之品,杀死该杀之人,都是这些而已,应该不会有人为此而敌视你们。而且我会调遣高手暗中保护你们,你们只管依计行事即可。”
“既然金姑娘已经计划好了,我们就不操额外的心了。不知我们两人该去何处的机象门接委托呢?”包玉双问道。
金婵玉思索了片刻,回答:“一人去魔族赤熛域,一人去仙族昌阳域。”之所以选这两个地域,是基于以下两个原因:第一,花清雨遇到的神玉谷事件,就是发生在赤熛域境内;第二,昌阳大君余子齐是个用毒高手,仙族五君之中,最有可能和白花帮扯上关系的就是他了。
当晚,金婵玉用金、银丝在两人的胸前上分别绣上一朵镶着金边的白色五瓣花。翌日清晨,三人离开了酒楼,分头往三个方向去了。
按照金婵玉拟定的计划,包广亮前去昌阳域的都城——玉蟾城。包玉双则去了赤熛域。因为赤熛域的都城——炎弩城并不是个人声鼎沸的大城,所以包玉双选择的是位于赤熛域东南部的一座州城——木萦城。木萦城是一座被密密的森林包围住的州城,因为林中多产丹药原材之故,此城中客商买卖十分繁荣。但凡商客往来频繁之地,消息流通必定也更加迅速。这对完成金婵
玉的委托相当有利。
包玉双到了木萦城后,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机象门。此地机象门中的情形也和皓灵城差不多,己、庚、辛这三级的委托格外抢手,而接下低酬劳的壬、癸级委托之人大多是些实力不强又极度缺钱的低手。
包玉双进门之后,只匆匆扫了一眼委托板,接着就一鸣惊人:“所有壬、癸级委托我都包了!”他嗓门很大,嘈杂的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柜台里的人颇感惊讶:“兄台,你……”
“我说所有的壬、癸级委托我都包了。”包玉双重复了一遍。
“现在一共有两个壬级委托,三个癸级委托,总共是五个,你确定要都接下?”接待人员确认道。
包玉双点点头,挤到柜台前伸出手来:“没错,把牌子都拿来吧!”
“逾期的话可是要额外扣除酬劳的。”接待人员好心提醒他,“按照逾期的天数,我们机象门有权扣除最高八成的酬劳。”
“没问题。”其实包玉双也不是逞强,那五个壬、癸级委托不过都是运送物品、寻人要债罢了,以他四象级的实力,应该都不难完成。
接待人员见他态度坚定,也不再多言,回身把五块委托牌子都拿了下来。牌子到手就等于正式接下委托,在机象门留下姓名,完成委托后交付之时,须将牌子归还机象门并报上姓名,“名”和“牌”都对上之后,才能顺利领取赏金。
正当包玉双伸手去接牌子的时候,手腕却被另外一个人给按住了。“且慢。”一名老者道,“这位兄弟,你一个人把所有的壬、癸级委托都接走了,让我们这些人怎么赚钱?”
老者看样子年纪不小了,修炼这么久,居然还在机象门接最低两级的委托,这修真天赋可真是糟糕到家了。
包玉双笑了笑:“就算我不接,你们也不会接的吧?”若是报酬还算不错的低级委托,肯定一挂上就会被人抢走,这五份委托一直挂在板上,就说明报酬太低,没人愿意接。即便是低手,也不是什么委托都接的,毕竟一个人分身乏术,完成委托的期间可能会错过其他委托,所以在接委托之前势必会斟酌一番最后得来的这份报酬究竟值不值得。包玉双长年混迹在机象门,如何不知?这老者纯粹是没事找事而已。
“那可不一定。等得久了,我们也会接这些委托。毕竟蚊子腿再细也是肉,总比什么都得不到强。”老者振振有词。
“那就只能怪你下手晚了,在我接下委托之前你怎么不接呢?”包玉双扯开老者的手,去拿柜台上的委托牌。
老者气不过,又将包玉双的手按在了牌子上,对接待人员道:“小徐,我吕某人在这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理应有接委托的优先权吧?这个新来乍到的家伙也不知底细,怎能允许他坏了秩序?”
包玉双都被气乐了:“老头儿,你脑子糊涂了吧?接委托都是谁拿到牌子就算谁的,哪有待得久就能优先的道理?”
接待人员对着老者摊开两手耸耸肩,示意无能为力。接委托这种事本来就跟资格老不老没有半点儿关系。
“不行!”没想到老者的倔劲儿上来了,“你不能把低级委托都占了,两个壬级的委托必须让给我!”
“凭什么?我就不让!”包玉双道,“我告诉你,不仅是这五份委托,今后这座机象门分处所有的壬、癸两级委托,我都包了!”
旁边有人开始拍手起哄。老者吹胡子瞪眼地吼道:“什么?都包了?你姓包啊你?好大的口气!”
“我就是姓包!”包玉双扯出手来,转头对接待人员道,“我叫包玉双,你且记下。”
老者傻眼了,随意说的气话,岂料人家还真姓包。见旁边不少人都在偷笑,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口气一变开始冷嘲热讽:“想包下所有壬、癸级的委托?根本不可能!就算你再厉害,也得花费一段时间去完成委托。这期间的壬、癸级委托就都是我的了!”
包玉双根本懒得理他,继续对接待人员道:“所有的壬、癸级委托,我都只要三成的酬劳,再扣掉机箱门抽取的三成,剩下的四成酬劳任你处置,还请你帮我留下这些委托,不要给别人。”
接待人员怔了怔,立即满口答应了。他当然有权决定把委托发给谁。对他来说,本来由谁来完成委托都一样,现在每一项委托都能提取四成的酬金,何乐而不为呢?
老者目瞪口呆地愣了好半天。如今即便他想争夺委托也是有心无力了,本来酬劳就不算高,包玉双还只要三成,老者总不见得比他还低,只要区区两成吧?“小伙子,天底下就没有你这么傻的人!低级委托只要三成报酬?赚的那点儿钱还不够你买瓶酒呢!”老者又转了语气。
“有钱难买我乐意!”包玉双没忘记本分之事,拍了拍胸口的金边白花,“我们白花帮的人就是如此豁达!”说完,他抄起五块任务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机象门。
一屋子的人都静悄悄地目送他离去,直到老者摇头慨叹打破了沉寂:“疯子,简直是个疯子!”
就这样,包玉双在木萦城待下了,他近乎每天都去机象门跑一趟交、接委托。壬、癸级委托确实简单。像运送物品的委托,大多都是送往木萦城附近地域,包玉双虽然不会飞行,但金婵玉在临别之前给了他不少钱,他干脆买了一匹骏
马和马车,如此平日靠脚力三、五日远的路程,一日之内也可来回。而像讨债之类的委托,自包玉双开始出名后,就越发容易完成了。久而久之,连附近州城的人们都知道,木萦城中有个不管酬劳多低都愿意接、并且完成效率还挺高的白花帮人,于是各种壬、癸级委托接踵而至,有人担心自己的委托被别人接去,甚至特意跑来木萦城,专等包玉双现身后,通过机象门接待人员亲自将委托交与他手中。
时间飞逝,一眨眼,好几个月过去了。自和金婵玉皓灵城酒楼一别两个月起,机象门确实出现了几个酬劳极低的奇怪委托,包玉双依计行事,接下并“完成”了委托。其实交付的委托物品全都是临别之前金婵玉预先交给他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委托物品越交越少,但金婵玉没说停止,包玉双也只得继续如此下去。有趣的是,尽管他每个任务只索取三成报酬,可是日复一日,聚沙成塔,也使得他攒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这使得包括那名找事的老者在内的许多低手艳羡不已。可是,他们又无法和包玉双竞争,因为他们自认为达不到包玉双这么高的完成效率,所以就只有眼热的份儿。
这一日,包玉双照旧在晚上戌时跨入了木萦城机象门分处。他手中的三份委托都完成了,打算再接取新的委托。可是破天荒的,机象门委托板上的壬、癸两栏头一次空荡荡的。
“怎么,今儿个没有低级委托?”包玉双纳闷地问接待人员。
“呵,包哥,估计你已经差不多把全天下的壬、癸级委托都给完成了吧?”接待人员早已和包玉双混熟了,两人都是以“哥”、“弟”相称,“喏,只有这一个壬级委托,反正都是留给你的,我懒得往上挂了!”接待人员抛了一块木牌到柜台上。
包玉双接过牌子一看,正面写着“运送”二字,翻过来再看,是委托的详情。原来是送一袋东西去城北七十里外的森林之中。
“对了,客人还画了幅地图,标明了交货的具体位置。”
包玉双扫了一眼地图,皱了皱眉头,运送货物的委托大多是前往附近州城、村镇的,送往深山老林的这还是头一回遇到。
包玉双指着地图问道:“徐老弟,你帮我看看,这个地方有什么人家么?”
“没有。”那人摇了摇头,“不过那座山头附近好像有个废弃多年的祠堂,我小时候还曾去那儿玩过,但不知祠堂里供的是谁。”
“唔……”
“没事儿,反正就去送个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这么一大汉,胆子不会那么小吧?”接待人员笑劝道。
“哪儿的话!”包玉双也跟着一起笑。
接待人员把一个小布袋拿到柜台上:“期限是明日正午之前。你有马车,明天一早出发也来得及。”
包玉双仔细看了看布袋,袋口已经被缝死了,里面鼓鼓囊囊的,掂一掂还特别沉。
“客人有要求,不许私拆布袋哟。”
“嗯……”包玉双思索着,提着布袋出了机象门。
接待人员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轻笑,心中暗道:“还真是胆小呀。”
包玉双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委托有点蹊跷。他抬头向街道两旁的房顶上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人影。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但愿如金姑娘计划的那样,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他决定,立即动身前往目的地。委托中既然没有指定一个具体的时刻,那说明接取货物的人肯定一直守在那附近。
“为了‘钓上大鱼’,天黑才好办事。”包玉双再次往两侧房顶上看了看,然后匆匆离开了。
出了木萦城,走不上两、三里路,就会进入树林。不过,主道在尚未触及林深地带时就转向往西去了,只有一条泥泞小路继续蜿蜒向北,延伸进深山之中。地图上画得很清楚,沿着小路走到第二座山脚,再顺着盘山路爬到半山腰就到了。
时值秋季,前几日又刚下了一场连天大雨,山间泥路更加泞浊不堪。包玉双庆幸没驾着马车来,在这种小路上,高头大马根本派不上用场。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到天亮,才刚走过第一座山头。第二座山头比其他山头都略矮一些,“徐老弟”说的没错,半山腰上可以看见一座像是庙宇的建筑,旁边还立着一座小白塔。
说起山上的庙堂建筑,无非是三种:第一种就是祠堂,供奉着远古的祖先;第二种是陵庙,摆着九族之内的亲人灵位;最后一种则是神庙,用以祭拜某位神仙,祈求福祉,避除灾祸。大多数庙堂都是修建在山巅的。像这座庙似的建在半山腰,颇为少见。
接近午时,包玉双终于沾着一脚泥泞到达了庙前。这座庙一看就是许久没人来了,院门前的杂草都长到一人多高了。“乌神寺。”包玉双从破破蓝蓝的牌匾上依稀辨认出三个字。他打开地图对比了一番,图上标注的目的地就是这座“乌神寺”。
包玉双推了推门,根本推不动。不过旁边的院墙塌了一个豁口,从那儿也可以进去。包玉双进入院子之后,四下看了看。原本的青砖地面上覆着厚厚一层泥土。门后头顶着两块大磨盘,难怪推不动呢。庙堂已经塌了,无处可入,旁边白塔底层也破开了一个大口。
包玉双踱到白塔旁边,探头往里看去。就在这一刹那,一道寒光从白塔深处闪出,向他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