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宝,是禹馀界才有的一项特殊的技艺。和铸器一样,同为铸技的范畴。比起大赤界的修真者追求高品质的武器,禹馀界的修真者则多了一项可“追求”之物——法宝。交战之时,法宝虽不像武器那样从头到尾不可离手,但往往会凭其特性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的作用。相比武器的利、韧、软、重等特性,法宝的特性可谓是五花八门。
既然铸宝和铸器同属铸技,两者的大体铸造过程是相同的,共分三步:铸胚、淬火、启灵。铸胚这一步没什么好说的,主要目的有二:一是祛除杂质;二是打造成形。淬火则是一个降温的过程。最难、也是最重要的就属第三步——启灵。之所以称为“启灵”,是因为人们觉得好武器和好法宝也有自己的“灵魂”。铸胚、淬火是个打造“躯体”的过程,启灵则是赋予其“灵魂”。
而铸器和铸宝最大的差别,就在启灵的细节上。铸器的启灵是铸造者通过自身的功力,引导天地之气进入武器;而铸宝的启灵则与天地之气没什么关系,完全是以铸宝之人自身的功力输入到法宝之中。简单来说,铸器相当于用功力搭建一个通道,引导天地之气进入到武器之中;而铸宝才是真真正正将铸宝者的功力融入到法宝里。
也许有人会生出疑问,那法宝里的功力用完了怎么办?其实不然。铸宝者将功力融入法宝之后,是永远不会减少的,因为法宝每次使用时,都是以使用者的功力激发的。打个比方,法宝里的功力就相当于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种,使用者的功力才是燃油。
此外,铸宝和铸器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铸器的成品品质和纳入天地之气的多寡息息相关,所纳入的天地之气越多,其品质就越高;而法宝究竟厉害与否完全在于其特性,衡量一个铸宝者水平高低也是看他所掌握的特性。
总而言之,铸器追求的是精益求精;铸宝则是有指向性的,铸宝者想赋予法宝何种特性,法宝最终就会有何种特性。当然,启灵成功与否也得看铸宝者的能力。比如一个九宫级铸宝者,他只会给法宝启“加速”的灵,而一个一元级铸宝者却能给法宝开启一个储藏物品的亚空间,那无疑是一元级的铸宝者更加高超一些。不过比方归比方,实际上“开启亚空间”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有些法宝的特性也需要铸宝者有相当深厚的功力才行,一元级的低手,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费徒空是个相当厉害的铸宝者,他厉害就厉害在以四象级的实力,已经可以铸造储物法宝了。四象级,说明他修习铸宝之技的时间不会太长,但他却已经掌握了“亚空间”这种高超特性的启灵。四象级也是开启“亚空间”启灵的最低极限了,再往下,功力不够强,即便开辟出亚空间来也维持不久,会瞬间崩塌连同法宝一并损毁。
像柳千灵那样不懂法宝铸技之人,仅是凭乾坤八王鼎的外观就认定费徒空是个铸宝高手,这样的根据实际上是非常“肤浅”的。费徒空的确是高手,他这套乾坤八王鼎法宝真正的妙处就在于“内有乾坤”,他在每座丹炉的内部也开了一个亚空间,所以丹炉并非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大,丹炉内的空间实际上要大很多。
可不要小看了这个特性。虽然法宝可以通过认主收放于体内,但炼丹之时却是要将丹炉实实在在摆出来的。倘若要炼的丹需要极多的材料,那这个亚空间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如果按照以往的炼丹方法,碰到材料过多的情况,只有两种解决的办法:第一,铸造一个足够大的丹炉,这方法太蠢笨了,巨大的丹炉操作不便,炼丹时受热也会不均;第二,分炉而炼,最后才合而为一,这个方法等于是把一个过程拆分成好几次,虽然比第一种方法效果要好,可是对于花珺脉这样对炼丹客观因素精益求精的炼丹者来说,分炉的每一炉难保有些许差异,温度、湿度、材料的配比,很难做到完全一致。
现在丹炉内有个亚空间可就不同了。看似一人高的丹炉,最多却可以放下足够堆满一座楼的材料,简直是太妙了!
“将丹炉转炼为法宝”这个主意,并不是费徒空自己想到的,而是他的母亲——某位花珺门人拜托他的师父金何真铸鼎时想出来的。费徒空深知乾坤八王鼎对于花珺一脉的重要性,所以铸炼每一座鼎时,都是一丝不苟、全力以赴,其品质自然绝佳。
在竺远来带走了坤、坎、离三座鼎之后,费徒空就一头扎进了柳千灵所居的小楼中,悉心钻研起《洞天秘典》来。神匠朱陵光的亲笔记录相信是每一位铸宝者都梦寐以求的珍物,费徒空自翻开第一页开始,就全然沉浸在铸宝的奇妙世界之中。原本他还打算借机和柳千灵多“亲近”一些,可一开始研习,他就将其他无关之事全都忘诸脑后了。柳千灵乖乖地按照和费徒空事前所约定的那样,静静地在楼下等着帮他“打下手”,谁知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楼上却连一丁点儿开始铸宝的“动静”都没有。其间她也曾好奇地悄悄上楼探看,费徒空一直都在捧着书如饥似渴地看着,有时读到妙处,还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手舞足蹈,简直像个疯子。
日子一天一天地逝去,很快就接近了凌波门定下的四月之期。这一天,柳千灵再也等不下去了,她要把费徒空从铸宝的世界中拉出来。不料刚上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和飞奔
的费徒空撞了个满怀。
“要死啊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柳千灵捂着装疼的胸口埋怨道,忽而觉得有些羞涩,脸红了,手也放了下来。
费徒空却没发觉她的异样,焦急地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没误了武林大会吧?”
“亏你还记得此事,我就是上来叫你的。今日已是三月十五日,再迟些可就要赶不及了。”柳千灵道。
费徒空先长松了一口气,随即尴尬地笑了笑:“抱歉,一钻研起来就忘了,还好来得及。竺兄他回来了吗?”
“你是说那位妖族朋友吗?他两个多月之前就回来了,一直住在寨中。因为怕打扰你,我一直没让他来见你。”
费徒空点了点头:“那我们早些动身吧。”
……
阳春之际,万物复苏,冰雪消融。白鬼寨所在的山间,不失为一处风景秀丽之地。这一回出行,柳千灵没再给费徒空“享受”那颠簸的烈马轿,而是找来了一辆马车,一路山水悠行,无比惬意。
由于心怀对武林大会的忐忑,柳千灵脸上的神情一直很严肃。相比之下,费徒空却是怡然自得。至于竺远来,似乎很疲倦,一直躲在车厢里呼呼大睡。
“千灵,不要那么紧张嘛!我们是去参选盟主,又不是去结婚。”费徒空悠哉地靠着车厢上,安慰道。
柳千灵白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费徒空“嘻嘻”一笑:“没胡说啊,真要是出嫁,你不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柳千灵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透露着一股戾气。
费徒空觉察到了,肚中一寻思,问道:“千灵,你是不是曾经嫁过人啊?”
柳千灵转过头瞪着他,一言不发。
“哎,就算我长得好看,也经不住你这么看呐!”费徒空知道自己触到了柳千灵心底之事,连忙开玩笑打圆场。
玩笑有点用,柳千灵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了远方:“我的事你不要问那么多。还有,不要再叫我‘千灵’,我的名字不想让别人听到。”
费徒空想了想,“扑哧”一乐。
“这有什么好笑的?”柳千灵不解。
“你不是讨厌我叫你名字,而是因为不想被别人听见,我能不高兴吗?那我以后就在没人的时候叫你千灵好了,当着别人的面,我自然会尊称你一声‘柳帮主’!”费徒空认真地说。
“不,不是那样的。没人的时候你也不许那么叫我。让你叫‘柳姑娘’已经是便宜你了,你还得寸进尺?”
“‘柳姑娘’,‘柳姑娘’,天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个‘柳姑娘’呢!不行,我得想个专门属于我的称呼。”费徒空摇头晃脑,“既然你不喜欢我叫你‘千灵’,那就叫你‘灵儿’好了!”
“你!”听到“灵儿”二字之后,柳千灵哆嗦了一下,柳眉倒竖,可她看着费徒空真切热诚的眼神,又发不起火来,只得把头扭向别处,“那还是‘千灵’好了。‘灵儿’这种称呼,我这辈子承受不起,你再也不要那么叫了。”
“虽然有点遗憾,好吧。千灵,你的名字多好听啊,为什么不想让别人听见?”费徒空还是觉得好奇。
“真正的柳千灵,早就已经死了。”
“啊?什么意思?”费徒空睁大了眼睛,“那你不是柳千灵?莫非你是她的姐姐,柳万灵?亦或是她的妹妹,柳百灵?”
柳千灵给了他一个爆栗:“你在数数吗?我的意思是,我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现在‘柳千灵’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没有用的代号而已。我平时接触的人中,同帮的弟兄叫我‘柳帮主’,外人则叫我‘柳三爷’。”
费徒空撇撇嘴:“什么‘柳三爷’,好好的一个俊俏姑娘,怎能以‘爷’相称?真是难听死了,我才不要那么叫!”
“哈,你倒是可以称呼我一声‘竺三爷’,沈老哥最大,贺兄老二,我正好排行老三,也是货真价实的爷们儿!”车厢里的竺远来不知何时醒了,接话打着哈哈。
“呵,难怪有人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费徒空笑道。
竺远来掀开门帘露出头来:“喂喂,怎么老有人拿我开涮呢?是兄弟你就告诉我,究竟是哪个家伙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这你别管。我就问你说错了没有?”
竺远来沉默了片刻,不满道:“天底下怎会有这种无聊的俗语,真是贬低了我的族类!我太伤心了!”说完他就缩回头去了。
柳千灵惊讶地问费徒空:“这位竺兄的本体,莫非是……”
“没错!”费徒空凑近柳千灵的耳边,小声道,“想要激怒他很容易,什么‘狐朋狗友’啦,‘狼心狗肺’啦,多说几遍他就毛了!”
“你呀,别以为我没听见!要是贺大哥和嫣儿妹妹在这里,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车厢里传来了抱怨声。
柳千灵终于乐了,明眸皓齿,笑靥嫣然。费徒空觉得,她真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姑娘。
……
凌波门驻地于赤熛域北部的鹿野原之上,距离苍云岭算不得近。马车徐行了半月有余,终于到了鹿野原南境的飘定城。这里是进入鹿野原之前的最后一座大
城,再往北去,一片高原坦荡,虽有乡镇,难见繁华。
进城之后,三人在城西找了一家不大的客栈,安顿好了车马,打算第二天休憩一日,第三日再踏入鹿野原。竺远来好酒,拉着费徒空去酒馆了,剩下柳千灵一人百无聊赖,干脆去街上走走。
平时深居荒山野岭,远离尘世喧嚣,柳千灵近乎忘却了“热闹”为何。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碌碌不已,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个异类。偶有嬉闹的孩童经过身旁,她都会驻足观看,直到孩童们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巷尾,才会微微一笑,继续前行。沿街店铺琳琅满目,五花八门,她都是匆匆一扫而过,毫无细观之意。比起诸多女子华丽的衣着,她身上的那件灰衣只能用“朴素得可怜”来形容,偏偏她脸上却是浓妆艳抹,与衣着格格不如。可是,这里是大城,三教九流的人,千奇百怪的事,什么没有?故而她的“另类”,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很快,柳千灵就厌倦了街头的嘈杂,估摸着时辰,想必那两个酒鬼此时喝得正酣,于是,她离开了大街,转而漫步在无名的小道上。夕阳西下,夜幕渐临。些许凉意随着时而兴起的轻风袭来。柳千灵微低着头,望着铺路的砖石一块一块从脚下掠过。吵闹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听不见了,小道上家家门户紧闭,寂寂无声。柳千灵走着走着,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条巷底。转身回去,却发现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柳千灵本能地警觉起来,定睛细看,巷中却一个人都没有,天色也越来越暗。“怪了,这里怎么每家每户都不点灯?”柳千灵觉发现了异样,往远处望去,城中心早已是星星点点万家灯火。“这巷子有些蹊跷。”她心头涌上一丝不安,紧了紧衣襟,加快步伐往巷外走去。
还未走到巷口,一家小院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把柳千灵吓了一跳。门里出来一个弯腰弓背的老太,拄着一根拐棍,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柳千灵。
柳千灵见是个老者,松了口气,客气地冲她笑了笑,打招呼说:“婆婆,您好。”
“你是从外地来的吧?”老太问道。
“是的。”
“难怪会到这儿来呢。”老太却摇了摇头。
“这飘定城是进入鹿野原前的最后一座大城,要穿过鹿野原的人都会在这里落脚,有何奇怪的?”
老太瞥了她一眼:“我不是说飘定城,我是说这百鬼巷。”
“白鬼?”柳千灵领会错了,还以为是和白鬼帮同名。
“‘青灯照妖,百鬼夜行。’你没有听说过吗?”老太退回院内,没有关门,在墙边蹲了下来,摆弄着一个破旧的灯笼。“夜幕已经降临了。如果你还想活命,就别继续往前走了。”老太的声音幽幽,听着有些瘆人。
柳千灵大惊:“婆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往前走不就出巷口了吗?出了巷口就是街上,人来人往的,为何会丧命呢?”
“我没说你一定会丧命。只是天一黑,路就没那么好走了,得看情况。”老太一边说着让人费解的话,一边点着了灯笼,巷中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帮我挂在门楣上,我够着吃力。”
柳千灵接过灯笼,仰头一看,门楣正中钉了一个木钩,正好挂在上面。按理来说,挂灯笼都是成双成对的,门左右各挂一个。柳千灵这还是头一回看见把单独一个灯笼挂在门正中间的。“婆婆,这巷子里的人家为什么都不点灯呢?”
老太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直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灯笼中的烛火。
“婆婆?”柳千灵又喊了一声。
“别说话!”老太喝道。
柳千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和老太一样仰着头,望着灯笼。
须臾之后,一阵小风吹过。灯笼晃了几下,里面的烛火霎时变了色,变成了让人发毛的青绿之色。
“是青灯。你走不出去了。”老太抬起拐棍,将灯笼挑了下来,吹灭了青幽幽的烛火。
“怎么,‘百鬼’要‘夜行’了吗?”柳千灵问道。
“没错。你想活命的话,就进来吧。”老太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放在墙根,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去了。
柳千灵看了看远处的巷口,又转头望了望深幽的巷底,叹了口气,进入了院中,掩上大门。
还未进入屋中,一股湿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柳千灵皱了皱眉头,跨了进去。适应了房中的暗淡之后,她发现房中可谓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脏衣破布遍地,那老太就蜷缩在一堆破衣服中,呆呆地看着柳千灵。
“婆婆。”柳千灵忽然觉得老太有些可怜。
“去水缸那儿洗把脸,我受不了你身上那股刺鼻的臭味。”老太冷冷地说道。若换成是别人如此说她,柳千灵必当发怒不可。可是对这个老太,她却火不起来。走到房角的水缸旁,她掀开盖子向内一看,里面简直臭气熏天,水面上还飘着几样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柳千灵连忙“砰”的一声把盖子盖上,可那股臭味依然在鼻头挥之不去,令人作呕。
“婆婆,我实在是……”柳千灵十分为难。
“唉,都不孝啊!何时才能有听我话的那一天?”老太太说着,竟莫名其妙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