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张牙舞爪冲过来的两名小弟子步伐戛然而止。
听见山门内有人出声制止,何天遥也停步放下了双手,但心头怒气未平,于是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冷哼一声。
山门打开之后,一位看上去颇为儒雅、英俊的白衣修仙者走了出来。
“师父!”两位守门弟子毕恭毕敬地行礼。
“山门重地,如此喧哗吵闹,成何体统!”那修仙者斥道,“再说我告诉你们多少次了,守门时也可静心默诵口诀、空手比划剑法,休要蹉跎光阴!”
其中一个弟子委屈地一指何天遥,小声分辩:“可是师父,分明是那人非要硬闯,我们才阻拦的啊!”
“蠢货!”那人在两个徒弟的脑门上各敲了一个爆栗,“阻拦?他岂是你们能够阻拦得住的?”到底是师父的“水平”要高一些,一眼就看出何天遥是个修仙者。
何天遥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道友,我并非是要硬闯山门,而是来寻人的。可令徒二人不但坚决不许我靠近说话,而且还一直粗言鄙语,颇失礼数,所以我才打算出手给他们一点教训。”这番话敬蔑分明,对那两个仗势欺人的弟子,他打心眼儿里厌恶。
不料,那看似道貌岸然的修仙者竟一斜眼,亦是以一种生硬的口气回话:“道友?真是好笑,你我虽是同道,但‘友’字还算不上吧!我的徒弟我自会管教,不用你费心。说吧,你来寻何人?”
何天遥轻轻皱了皱眉头,忍住胸中怒火,依然客气地说:“我是来寻太清一脉的韩明飞与唐君荷的。”
“哦?你找他二人何事?”那人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何天遥。不知为何,何天遥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刹那间闪过一丝异样。
“我寻他们自然是有事,具体原因也不用你费心,你只需告诉我他们在哪座山峰即可。”何天遥以牙还牙。
“笑话,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见谁就能随便见的?”一个守门弟子忍不住喝道。
“闭嘴!”那修仙者转头嗔了一声,又对何天遥说,“堂堂青龙宗岂能容他人随意出入?如若你不肯说出缘由,我自然也无法相告。”
“那好吧。有一位韩明飞与唐君荷的故人相托,要将那两个孩子送入青龙宗修仙。”何天遥不愿多言。
修仙者回答:“哦,原来是这样。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说的那两个人。那两个孩子想要修仙的话,可以来年初春参加青龙宗的收徒大会,平时是不能入宗的。”
“没有?”何天遥一愣。
“嘁,早就说了没有还不相信……”聒噪的守门弟子撇嘴道。
“告辞。”何天遥拱了拱手,转过身对站在远处的秦傲雪与秦凌霜道,“走了,我们下山去。”
两个小丫头登山的疲倦未消,何天遥又将她们扛在肩上,大步流星走下了阶梯。
白衣修仙者一直凝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许久,他冷冷地笑了一声。
“师父,那个人也是修仙者么?怎么连一点儿修仙者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一名守门弟子问道。
“那是你们水平不够!”白衣修仙者没好气地瞥了两人一眼,“那人的修为应该是洞虚前期,算得上是散修中的高手了。不过……”说着,他眯起眼睛,托肘摸着下巴。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猜不透师父没说完的话。
“你二人继续好好守门。如果那个人去而复返,不要妄起争端,迅速前来通报我!”白衣修仙者叮嘱完,转入山门内去了。
山道阶梯上,何天遥放缓了脚步,平稳地走着。
“舅伯,我们再去哪里?”秦凌霜问。
“我们先在山下寻个地方过夜,明日再做打算。”何天遥道。其实他心中明白得很,刚才那个白衣修仙者在撒谎。当听到韩明飞与唐君荷的名字之后,他的眼神分明闪过一丝波动,这就是他认识韩、唐二人的证明,但何天遥猜不透他故意隐瞒的目的。
“那家伙不过是洞虚后期,竟然如此傲慢无礼,还妄图探我虚实。”想起刚才的情形,何天遥心中涌上一阵厌恶,当感觉到白衣修仙者的灵识波动时,他是故意将境界压制在洞虚前期的,“看来还真是如同晓敏信中所言,‘低境界者繁杂,泥沙俱下、牛骥同皁,更是少有自惭形秽、顾影自怜。’如果不是因为大师兄与二师姐尚在青龙宗,我倒真不愿将傲雪与凌霜送入其中修仙……”
从交谈中白衣修仙者时不时将目光瞥向何天遥肩后的举动来看,何天遥早已猜透他脑中在想什么。“如果你识相还则罢了,若是头脑发热,我不介意好好‘调教’你一番。”何天遥心中冷笑。
下山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何天遥没有带两个小丫头回许州,而是在雾凌山脉外围寻了一个山洞露宿。山洞不远处就是上山的泥土小路,洞中也不深,只拐了一个弯就到头了,似乎以前曾是某只动物的巢穴。由于洞形结构好,秋夜的凉风吹不进来,山洞里面十分干燥,不怕夜露霜寒,正适合过夜。待两个小丫头吃饱睡下之后,何天遥坐守在洞口。
“今夜,你会来么?”何天遥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三更,四更,五更。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小路上终于传来了轻微异动,何天遥睁开了眼睛。
朦朦胧胧中,一道人影正弓着腰沿着小路上
山。
何天遥忽然站起身来,竟把那人吓了一大跳,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问道:“是、是谁!”
“在此露宿的人。你又是谁?”
那人松了口气:“我是打柴的。你不是歹人就好。不过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露宿?”
何天遥道:“我是去青龙宗寻人的,但没寻到。天色已晚来不及回去,就在这儿对付一夜。”
“青龙宗……青龙宗的地盘可是大得很呢,这里离赤日脉最近,你是从赤日峰下来的?”樵夫好奇地问。
何天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我没有寻到要见的人。不知太清脉在何处?”
樵夫走了过来,原来是个胡子拉碴的小个子,他说:“太清山域是青龙宗八大山域中最北端的,离这儿可不近呐。通常情况下,你是不能穿过青龙宗范围的,得沿着赤日山域西围经沧海山域西北围一路绕过去才能到达太清山域。”
何天遥笑了:“既然有通常情况,那必然也有非常情况。恳请赐教。”
樵夫“嘿嘿”一笑:“你这人倒挺机灵。我长年在雾凌山脉打柴,知道一条山沟捷径可以直通太清山域,而且还不会被修仙者们发现。就是路稍微有些难走,不过我都能走,你这样健硕的年轻人应该没问题吧?”
“劳烦你带路,不知可否?”
樵夫神色为难:“虽说这条路比较近,但也只是相对外围绕路而言。这样吧,我领你走一段儿,后面没有岔路的地方我只要指个方向给你,应该就没问题了。”
“那有劳了,在下感激不尽。”何天遥背起了包袱,拱手称谢。
于是,樵夫领着何天遥绕过山脚往群山深处去了。
难道何天遥把秦傲雪和秦凌霜那两个小丫头给忘了吗?
非也,何天遥之所以没叫醒二人,是因为他知道,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樵夫与何天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走过的都是没有路的地方,而且越来越偏僻。
登上一座矮丘之顶后,樵夫停了下来,前方崖下就是一条巨大的山沟。
“我们到了。”樵夫道。
“哦?到哪里了?”何天遥似是明知故问。
“到你上路的地方!”从后面的树上突来传来一声大吼,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一跃而下。
何天遥处变不惊,转过身淡然道:“此时月黑风高,二位又遮颜蒙面,看来绝非善类。却不知为何说这里是我上路之处呢?”
“嗯?”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何天遥的镇定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前无逃路,后无退路,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说闲话?”其中一人喝道。
“哼哼。”何天遥一声冷笑,“几位,要骗人至少编个像样一点儿的谎言,随随便便装个樵夫就行了?还‘长年在雾凌山脉打柴’呢,雾凌山脉有多大?这岂是一个普通樵夫敢说的话?再说,打完柴倒是去哪里烧?方圆数十里内可曾见到郊野农家?”
“呵,那又怎样?你不还是被骗来了?放马后炮又有什么用?”那“樵夫”一改老实巴交的面孔,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对那两个蒙面人喝道:“还等什么?赶紧动手!”
两个蒙面人分别抽出一柄仙剑,其中一人又抛了一柄仙剑给樵夫,原来三人都是修仙者。
“受死吧!”三人从三个方向攻了过来。
何天遥目露寒光,侧肩一甩硕大的包裹,包裹散开,各种干粮、水果撒落,他平举双手中,从杂物中抓出一柄仙剑。
随着剑身出鞘,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席卷而来,剑宽刃厚,棕黄色光芒,隐隐透出一股威压,此剑品质不低。
三人见何天遥亮剑,纷纷停步。“极品仙剑?”假樵夫惊讶道。
何天遥轻蔑地一笑:“想杀人越货,可笑却根本不识货!也罢,若用此剑沾了你们卑微的脏血,算是对它的侮辱。”他又将剑插回宽大的剑鞘之中。
见眼前这“洞虚前期”的“散修者”居然胆敢出言讥笑,三人怒极,挥剑斩来。
何天遥的身形却骤然分成了三个,分别绕向三人的身后,不仅如此,其速度之快更是让三人连回头都来不及。
“哧”,三个声音近乎响于同一瞬间,三个恶人轰然倒地,腹部各有一个血洞,那是何天遥直接用剑鞘捅出来的。
由凤凰剑仙祝萱蓉所创的《一气三元》身法,何天遥已在疾光剑仙蒋承栋的指点下练至第二层——“复三元”了。
“哼,真是找死。”何天遥从尸体身上撕下来一块布,拭干了剑鞘上的血迹。三个咽了气的倒霉鬼,或许死时都不明白,这个“洞虚前期”的“散修者”为何如此厉害。
至于两个蒙面人的真容,何天遥懒得去查看,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嘴脸。
收拾好包裹,将剑鞘藏在其中,何天遥又返回了洞穴。此时天依然未亮,他本想到洞里面看一看两个小丫头是否盖好被子,却愣在当场。
被子胡乱掀开,褥子也皱成了一团,两个孩子不见了。
“傲雪,凌霜!”何天遥急了,急忙蹿出洞来。他一边大声呼喊着两人的名字,一边心急火燎地在附近寻找,可周围都是寂静一片,没有任何回音。
“莫慌,莫慌,好好想一想!”何天遥强行使自己镇静下来,思索着两个
孩子可能的去处。
莫非是原先住在洞里的野兽回来了?“不,不可能!”何天遥否定了这个推测。洞中既没有野兽的异味,也不见兽毛,看情形是个荒弃已久的洞穴。再说野兽即便伤人也不会离开洞穴啊!
难道是两个孩子醒了,见到何天遥不在,所以出去找他了?那似乎也不太可能。两个孩子聪明伶俐,即便早醒,也不会在这荒山野岭的环境中轻举妄动,只会在洞中乖乖地等何天遥回来才是。
那么,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两个孩子是被人给带走了。究竟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五更时分天还未亮,又有谁会经过这种偏僻之处?一团乱的被褥表明两个孩子被带走时曾经奋力挣扎过。
“她们是被掳走了!”何天遥在短暂地思索之后下了定论。
这下可糟糕了,他的心情再度慌乱起来。两个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向秦月杰与朱晓敏交代!
此时此刻,何天遥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之前又何必佯装上了樵夫的当呢?大不了恶人来袭时将其击退就是,在对付三个洞虚后期敌人的同时保护好两个孩子,这对何天遥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两个孩子。茫茫雾凌山脉,何天遥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拜托大师兄与二师姐。
樵夫的鬼话还是给了他一点儿启发,至少他知道了头一天他登上的是赤日山域的主峰。要想去太清山域的话,得从西边绕到北边。
事不宜迟,何天遥将包裹中的仙剑取出,其他杂物一并甩在地上。可临飞之时,他想起蒋承栋离开前让自己立下的誓言,又犹豫了起来:“为了免遭他人觊觎,师父不许我御这柄剑飞行。可此剑灵力波动实在是太强,藏在包袱里,还隔着剑鞘,依然能被有实力的修仙者感应到。现在因为此剑惹出事来,正该御剑飞行,偏偏我又在师父面前发过誓……步行去天道山域未免也太慢了,傲雪和凌霜说不定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危险,到底该怎么办?”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对了!那三个家伙!”何天遥将仙剑重新卷在包裹中藏好,背在背上,又立即返回死去的三人身旁,捡起了一把仙剑。“怎么才是个中品?”他将其扔到身后,落下了悬崖。再捡起一柄,又是中品,他再次扔到了身后。拾起了最后一柄,他简直快气晕了,居然还是中品,而且是中品仙剑中最差的。“有没有搞错?这还不如前面那两柄呢!”他转身望了望崖下,心中抱怨,“堂堂三个洞虚后期的修仙者,居然连个像样的良品仙剑都没有?拿着这种中品仙剑未免太寒碜了吧?难怪他们看上我包裹中的仙剑了!”
仙剑的品质影响飞行的速度,可眼下无奈,有总比没有强。何天遥赶紧御剑升起,破空而去。
出了赤日山域后,何天遥向东北方向疾飞,远远看见有修仙者居住的山头,他就赶紧绕远避开。天逐渐亮了,他估摸着距离飞得差不多了,控制着仙剑慢了下来,再次压制了境界。在青龙宗范围内,展露的境界太高或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遇到了一座矮山,上面有零星几座房屋,何天遥落下去问问路。
房屋中住的也是修仙者,何天遥问过之后吃了一惊,原来太清脉的修仙者多到宗门内都已经住不下了,不得已只得将一些没有什么天赋的修仙子弟迁往外围的小峰之上。在确定了太清峰的具体位置后,何天遥来到了山下。
太清峰高一千七百余丈,在八大山域中仅次于赤日峰。与赤日峰的“之”字形阶梯不同,太清峰的上山台阶如同一条灰色的巨龙绕山盘旋而上。
何天遥无暇赞叹其工程之宏伟,只是三步并作两步地飞速攀登。他的心思全然系在两个失踪的孩童身上。
相比赤日峰的遭遇,太清峰的两位守门弟子显然客气很多,礼貌地询问何天遥有何贵干。
当初的修仙者人尽皆知,太清宗有个叫“何天遥”的小子有幸被剑仙选为徒弟带走隐修去了,所以他在登山路上就想好了说辞:“我有要事要见韩明飞与唐君荷,麻烦代为通报一声,我姓古,叫古定河!”
守门弟子有些狐疑,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何天遥一番:“你要见韩明飞?”
何天遥心急如焚,却不知守门弟子还在犹豫什么,便急迫地催促道:“是啊,还有唐君荷!十万火急之事,有劳速速通报!”
“哦,好,你稍等。”那弟子打开门跑了进去。
透过渐渐关上的大门,何天遥瞥见里面宽阔的场院与宏伟的殿堂。经过这三十多年的经营,这里的繁荣已经不输给原本天道山上的宗门圣地了。
“这位道友,你或许是个散修者吧?”另外一位留守的弟子问道。
“算是吧。”何天遥根本无心闲聊。
“你应该也不是沧海脉的散修者吧?”那小弟子又问。
“不是。”何天遥以为自己的冷淡会让小弟子丧失聊天的兴致。
可小弟子依旧“不依不饶”:“那你一定隐修了很长时间,也很久没有来过太清脉了,是么?”
“你说的都对。不好意思,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聊天。”何天遥抱歉地向小弟子拱了拱手。
小弟子的嘴张了张,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并且以一种奇怪又复杂的眼神望着何天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