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忠臣小心翼翼的把刚才李清群写的“江、河、湖”三个字收起,然后重新铺了一张宣纸。
这会儿大家其实是没多少兴趣看方寒写字的。
要是平常,能遇到方寒这么一位懂书法的年轻人,在场的这些老家伙们还是很高兴的,自然会喧闹一番,让年轻人表现一番,然后他们再点评一番......
可这个时候,李清群很显然情况不好,作为李清群的老友,他们哪儿还有什么心思。
以苗忠臣等人的意思,现在就应该送李清群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现在医学那么发达,难道还真的没什么办法?
李清群是七十五岁了,这个年龄确实算是高寿,可这样的年龄放在现今社会那也是极为普遍的年纪。
奈何李清群一意孤行,众人也只好陪着,不过却有人已经悄悄的给李清群的子女打了电话。
宣旨铺开,方寒拿起边上的毛笔,一边蘸着墨汁,一边调整状态,一边想着自己写些什么。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方寒这才深吸一口气,目光凝实,手中的毛笔提起。
众人只见方寒的手腕一抖,一个大字已经跃然纸上。
“江!”
“好字!”
看到方寒写出的第一个“江”字,李清群禁不住就是一声叫好。
边上原本兴趣缺缺的几位老人这会儿也都凝神看向方寒所写的字。
“确实好字,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气势内敛却有意境绵绵......”
几个人点评的时候,方寒的第二个字也已经完成了河!
很显然,方寒写的也是江、河、湖、海四个字。
只不过刚才李清群写的是楷书,而方寒写的却是草书,李清群刚才的字是干净利落,笔锋凌厉,而方寒写的字却是一气呵成,笔走龙蛇。
“好啊........”
李清群这会儿情绪高涨:“没想到方小友的造诣如此之高,不在我之下啊。”
“方小友的字和李老的字比起来少了些许沧桑,却多了几分灵动和活力,这个‘江’字同样有着奔腾不息,滔滔不绝之势,却气势内敛,如果说李老的江给人的是一种天地大江的浑厚大气,那么方小友的江则是波澜壮阔......”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方寒手底下却不停,第三个字和第四个字紧接着一气呵成,江、河、湖、海四个大字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方寒轻轻的放下毛笔,也凝神看向自己写下的这四个字。
自从抽取到大师级书法,方寒还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写字,之前开方那也只是很随意的写,并不像这一次。
“江、河、湖、海!”
李清群细细的看着方寒所写的四个字,眼睛亮的吓人,边上的几位老人这会儿也都是凝神观望,聚精会神。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李清群才再次打破了寂静:“了不起啊,了不起,虽然我刚才的字没有写完,可能够看到方小友的这四个字,我也死而无憾了。”
说着话,李清群忍不住哈哈大笑,很显然心情畅快。
边上的方寒却突然脸色一变,急忙一步上前......
就在方寒上前的瞬间,李清群的大笑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的身子缓缓的向后倒去,却被方寒一把扶住。
“李老!”
这会儿边上的一群老人才突然发现李清群的异状,众人纷纷惊呼。
方寒急忙搀扶着李清群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再看李清群,李清群这会儿身上已经是大汗连连,方寒伸手一摸,汗珠如油,这是绝汗啊。
李清群刚才心情畅快,哈哈大笑,却也同时耗尽了他的精气神,此时已经是油尽灯枯,命在顷刻。
“李老!”
李清泉缓缓睁开双眼:“无碍,临死之前能看到方小友的几个字,我已经毫无遗憾了,老天待我不薄。”
“李老,您先别说话。”方寒一边伸手摸李清泉的脉象一边急促的道:“银针,有没有银针?”
“啊......有!”
边上的苗忠臣一愣,急忙道:“有,我这儿正好有一套唐代的银针,我这就去拿。”
说着话,苗忠臣急匆匆的向里间走去,方寒又急忙道:“酒精,没有酒精烈酒也可以。”
“酒精也有。”苗忠臣应了一声。
不多会儿,苗忠臣就拿着一套银针急匆匆走了出来,同时还拿着一瓶酒精。
银针放在一个檀木盒子里面,苗忠臣打开盒子,里面是黄色的绸缎,掀开绸缎,里面躺着九枚银针,方寒惊讶的发现,苗清臣这一套银针竟然是完整的伏羲九针。
杏林界普遍认为针法是上古伏羲氏所创,最初的针是石针,使用石头打磨而成,共有九种针型,即针、圆针、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
随着时代的发展,石针逐渐被铜针、银针、金针所取代,到了现在还有不锈钢制成的针灸用针,只不过银针最为普遍。
苗忠臣的这一套银针就是九种针型,正好一套。
要是平时,方寒说不得要好好研究一下,可是这会儿他却没多少心思。
苗忠臣打开盒子之后,方寒随手捻起一枚长针,先用酒精消毒,然后就开始给李清群施针,用的正是烧山火。
李清群这会儿已经接近油尽灯枯,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方寒也只能用烧山火这种补实之针给李清群续命。
随着方寒的不断针灸,李清群的状况渐渐好转,看的边上众人是膛目结舌。
针灸过后,方寒这才微微缓了口气,道:“通知李老的家人了没有?”
“已经通知了。”边上刚才点评的老人回了一句,然后问:“方小友,李老现在的情况如何?”
“很不好,我刚才也只是暂时替李老续命,李老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希望李老的家人能尽快赶到,见李老最后一面。”方寒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方寒的话音刚刚落下,御品轩的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口进来两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和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正是李清群的子女。
中年人进了门就是一声大喊:“爸!”
方寒等人急忙让开地方让李清群的子女上前。
“爸,您这是怎么了?”三个人来到李清群边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李清群这会儿的状态哪怕是外行也看得出来。
“快,快打急救电话。”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
“行了。”李清群一声呵斥,中年人刚刚拿出手机就直愣愣的呆住了,很显然李清群在子女的心目中还是很有威信的。
“爸!”
“行了,别哭了。”李清群想要抬起胳膊,却因为身体原因,始终没办法抬起来。
“临死之前能见到你们三个,我已经很满足了。”说着话李清群回头看向边上的方寒,方寒急忙上前两步。
“方小友,谢谢你了。”
“李老说的哪里话,身为医者,我不能医治李老,心中愧疚,怎么能当的起李老的谢意。”方寒这会儿也是心中酸楚。
他和李清群相处其实还不到一个小时,可即便如此,方寒也是很钦佩李清群的,且不说李清群的字,单说李清群在死亡面前的淡定,就让方寒佩服。
“方小友谦虚了,倘若不是方小友,我或许等不到现在了。”李清群微微一笑,然后又看向自己的子女:“你们也要好好谢谢方小友。”
“谢谢方医生。”李清群的三个子女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会儿李清群的话他们是半点不敢违背。
李清群又道:“我刚才写的三个字就送给方小友了,就是不知道我的三个字能不能换方小友的四个字?”
“李老说笑了,应该是我占了便宜才对。”方寒说着急忙走到书桌前,拿起自己刚才写的四个字递给李清群。
李清群接过方寒递来的字,伸手抚摸,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完全干。
一边轻轻触摸,李清群一边轻声呢喃:“天不薄我,死而无憾......”
说罢,李清群脑袋一歪,气绝而亡......
“爸......”
......
方寒走出御品轩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李清群的尸体已经被他的子女运走了,御品轩的几位老人心情都不怎么好,整个御品轩随着李清群的离世也少了方寒最初进门时的热闹。
苗忠臣把李清群写的三个字包好,亲自交给方寒,送着方寒出门。
方寒拿着李清群写的三个字,走在夜色中,冷风咧咧......
这会儿,方寒也忘记了给郭文渊的寿力,李清群的离世不仅仅御品轩的一群老人们伤感,方寒这会儿也沉浸在李清群离世的哀愁之中。
作为医生,最无力的事情应该就是看着患者在自己的面前死亡,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纵然李清群是寿终正寝,寿命大限到了,可方寒依旧心中难受。
哪怕在江中院急诊科实习了大半年,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死亡的对方寒来说也是不多见的。
走在夜色中,走在冷风中,方寒再次想起了17世纪的法国公爵,古典作家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富科的名言:“太阳与死亡都无法直视。”
太阳刺眼,死亡却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