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闻听虾婆所言,演了一会,径直寻到宫后,看果有一个石匣,却象人家槽房里的猪槽,又似人间一口石棺材之样,量量足有六尺长短;却伏在上面,听了一会,只听得三藏在里面嘤嘤的哭呢。大圣不言语,侧耳再听,那师父挫得牙响,哏了一声道:“自恨江流命有愆,生时多少水灾缠。出娘胎腹淘波浪,拜佛西天堕渺渊。前遇黑河身有难,今逢冰解命归泉。不知徒弟能来否,可得真经返故园?”
大圣忍不住叫道:“师父莫恨水灾,经里说,土乃五行之母,水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老孙来了!”
三藏闻得道:“徒弟啊,救我啊!”
大圣道:“你且放心,待我们擒住妖精,管叫你脱难。”
三藏道:“快些下手!再停一日,足足闷死我了!”
大圣道:“没事没事!我去也!”急回头,跳将出去,到门外现了原身叫:“八戒!”那呆子与沙僧近道:“哥哥,如何?”
大圣道:“正是此怪骗了师父。师父未曾伤损,被怪物盖在石匣之下。你两个快早挑战,让老孙先出水面。你若擒得他就擒;擒不得,做个佯输,引他出水,等我打他。”沙僧道:“哥哥放心先去,待小弟们鉴貌辨色。”这大圣捻着避水法,钻出波中,停立岸边等候。
那孙大圣在东岸上,眼不转睛,只望着河边水势,忽然见波浪翻腾,喊声号吼,八戒先跳上岸道:“来了!来了!”沙僧也到岸边道:“来了!来了!”那妖邪随后叫:“哪里走!”
大圣见他模样:头戴金盔晃且辉,身披金甲掣虹霓。腰围宝带团珠翠,足踏烟黄靴样奇。鼻准高隆如峤耸,天庭广阔若龙仪。眼光闪灼圆还暴,牙齿钢锋尖又齐。短发蓬松飘火焰,长须潇洒挺金锥。口咬一枝青嫩藻,手拿九瓣赤铜锤。一声咿哑门开处,响似三春惊蛰雷。
才出头,大圣喝道:“看棍!”那妖邪闪身躲过,使铜锤急架相还。一个在河边涌浪,一个在岸上施威。搭上手未经三合,那妖遮架不住,打个花,又淬于水里,遂此风平浪息。大圣回转高崖道:“兄弟们,辛苦啊。”沙僧道:“哥啊,这妖精,他在岸上觉到不济,在水底也尽利害呢!我与二哥左右齐攻,只战得个两平,却怎么处置救师父?”
大圣道:“不必疑迟,恐被他伤了师父。”八戒道:“哥哥,我这一去哄他出来,你莫做声,但只在半空中等候,估着他钻出头来,却使个捣蒜打,照他顶门上着着实实一下!纵然打不死他,好道也护疼发晕,却等老猪赶上一钯,管叫他了帐!”
大圣道:“正是!正是!这叫做‘里迎外合’,方可济事。”他两个又入水中。
大圣半云半雾,提着铁棒等。看见八戒、沙僧两个上来,不见妖怪,即按云头迎至岸边,问道:“兄弟,那玩意怎么不上来?”沙僧道:“那怪物紧闭宅门,再不出来见面,被二哥打破门扇看时,那里面都使些泥土石块实实的迭住了。故此不能得战,却来与哥哥计议,再怎么设法去救师父。”
大圣道:“似这般却也无法可治。你两个只在河岸上巡视着,不可放他往别处走了,待我去来。”八戒道:“哥哥,你往哪里去?”
大圣道:“我上普陀岩拜问菩萨,看这妖怪是哪里出身,姓甚名谁。寻着他的祖居,拿了他的家属,捉了他的四邻,却来此擒怪救师。”
八戒笑道:“哥啊,这样干,只是忒费事,担搁了时辰了。”
大圣道:“管你不费事,不担搁!我去就来!”
好大圣,急纵祥光,离了河口,径赴南海。哪里消半个时辰,早望见落伽山不远,低下云头,径至普陀崖上。只见那二十四路诸天与守山大神、木吒行者、善财童子、捧珠龙女,一齐上前,迎着施礼道:“大圣哪里
来?”
大圣道:“有事要见菩萨。”众神道:“菩萨今早出洞,不许人随,自入竹林里观玩。知大圣今日必来,吩咐我等在此候接大圣,不可就见。请在翠岩前聊坐片时,待菩萨出来,自有道理。”行者依言,还未坐下,又见那善财童子上前施礼道:“孙大圣,前蒙盛意,幸菩萨不弃收留,早晚不离左右,专侍莲台之下,甚得善慈。大圣知是红孩儿,笑道:“你那时节魔业迷心,今朝得成正果,才知老孙是好人。”
大圣久等不见,心焦道:“列位与我传报传报,但迟了,恐伤吾师之命。”诸天道:“不敢报,菩萨吩咐,只等他自出来呢。”
大圣性急,哪里等得,急纵身往里便走。美猴王性急能鹊薄。诸天留不住,要往里边皐。迈步入深林,睁眼偷觑着。远观救苦尊,盘坐衬残箬。懒散怕梳妆,容颜多绰约。散挽一窝丝,未曾戴缨络。不挂素蓝袍,贴身小袄缚。漫腰束锦裙,赤了一双脚。披肩绣带无,精光两臂膊。玉手执钢刀,正把竹皮削。
大圣见了,忍不住厉声高叫道:“菩萨,弟子孙悟空志心朝礼。”
菩萨叫:“外面俟候。”大圣叩头道:“菩萨,我师父有难,特来拜问通天河妖怪根源。”
菩萨道:“你且出去,待我出来。”大圣不敢强,只得走出竹林,对众诸天道:“菩萨今日又重置家事呢,怎么不坐莲台,不妆饰,不喜欢,在林里削篾做什么?”诸天道:“我等却不知。今早出洞,未曾妆束,就入林中去了,又叫我等在此接候大圣,必然为大圣有事。”孙大圣没奈何,只得等候。
不多时,只见菩萨手提一个紫竹篮出林道:“悟空,我与你救唐僧去。”
大圣慌忙跪下道:“弟子不敢催促,且请菩萨着衣登座。”
菩萨道:“不消着衣,就此去。”那菩萨撇下诸天,纵祥云腾空而去,孙大圣只得相随。顷刻间,到了通天河界,八戒与沙僧看见道:“师兄性急,不知在南海怎么乱嚷乱叫,把一个未梳妆的菩萨逼将来了。”正说着,到了河岸。二人下拜道:“菩萨,我等擅干,有罪!有罪!”
菩萨即解下一根束袄的丝绦,将篮儿拴定,提着丝绦,半踏云彩,抛在河中,往上溜头扯着,口念颂子道:“死的去,活的住,死的去,活的住!”念了七遍,提起篮儿,但见那篮里亮灼灼一尾金鱼,还斩眼动鳞。菩萨叫:“悟空,快下水救你师父。”
大圣道:“未曾拿住妖邪,如何救得师父?”菩萨道:“这篮儿里不是?”
八戒与沙僧拜问道:“这鱼儿怎么有那等手段。”
菩萨道:“他本是我莲花池里养大的金鱼,每日浮头听经,修成手段。那一柄九瓣铜锤,乃是一枝未开的菡萏,被他运炼成兵。不知是哪一日,海潮泛涨,走到此间。我今早扶栏看花,却不见这厮出拜,掐指巡纹,算着他在此成精,害你师父,故此未及梳妆,运神功,织个竹篮儿擒他。”
大圣道:“菩萨,既然如此,且待片时,我等叫陈家庄众信人等,看看菩萨的金面:一则留恩,二来说此收怪之事,好教凡人信心供养。”
菩萨道:“也罢,你快去叫来。”
那八戒与沙僧,一齐飞跑至庄前,高呼道:“都来看活观音菩萨!都来看活观音菩萨!”一庄老幼男女,都向河边,也不顾泥水,都跪在里面,磕头礼拜。内中有善图画者,传下影神,这才是鱼篮观音现身。当时菩萨就归南海。
八戒与沙僧,分开水道,径往那水鼋之第找寻师父。原来哪里边水怪鱼精,尽皆死烂。却入后宫,揭开石匣,驮着唐僧,出离波津,与众相见。那陈清兄弟叩头称谢道:“老爷不依小人劝留,致令如此受苦。”
大圣道:“不消说了。你们这里人家,下年再不用祭赛,那大王已此除根,永无伤害。
陈老儿,如今才好累你,快寻一只船儿,送我们过河去了。”那陈清道:“有!有!有!”就教解板打船,众庄客闻听,无不喜舍。那个道我买桅篷,这个道我办篙桨,有的说我出绳索,有的说我雇水手。
正都在河边上吵闹,忽听得河中间高叫:“孙大圣不要打船,花费人家财物,我送你师徒们过去。”
众人听说,个个心惊,胆小的走了回家,胆大的战兢兢贪看。须臾那水里钻出一个怪来,你道怎么模样:方头神物非凡品,九助灵机号水仙。曳尾能延千纪寿,潜身静隐百川渊。翻波跳浪冲江岸,向日朝风卧海边。养气含灵真有道,多年粉盖癞头鼋。
那老鼋又叫:“大圣,不要打船,我送你师徒过去。”
大圣轮着铁棒道:“我把你这个孽畜!若到边前,这一棒就打死你!”老鼋道:“我感大圣之恩,情愿办好心送你师徒,你怎么反要打我?”
大圣道:“与你有什么恩惠?”老鼋道:“大圣,你不知这底下水鼋之第,乃是我的住宅,自历代以来,祖上传留到我。我因省悟本根,养成灵气,在此处修行,被我将祖居翻盖了一遍,立做一个水鼋之第。那妖邪乃九年前海啸波翻,他赶潮头,来至此处,仗逞凶顽,与我争斗,被他伤了我许多儿女,夺了我许多眷族。我斗他不过,将巢穴白白的被他占了。今蒙大圣至此搭救唐师父,请了观音菩萨扫净妖氛,收去怪物,将第宅还归于我,我如今团圞老小,再不须挨土帮泥,得居旧舍。此恩重若丘山,深如大海。且不但我等蒙惠,只这一庄上人,免得年年祭赛,全了多少人家儿女,此诚所谓一举而两得之恩也!敢不报答?”
大圣闻听,心中暗喜,收了铁棒道:“你真的是真实之情么?”
老鼋道:“因大圣恩德洪深,怎敢虚谬?”
大圣道:“既是真情,你朝天赌咒。”那老鼋张着红口,朝天发誓道:“我若真情不送唐僧过此通天河,将身化为血水!”
大圣笑道:“你上来,你上来。”老鼋却才负近岸边,将身一纵,爬上河崖。众人近前观看,有四丈围圆的一个大白盖。
大圣道:“师父,我们上他身,渡过去。”三藏道:“徒弟呀,那层冰厚冻,尚且迍邅,况此鼋背,恐不稳便。”
老鼋道:“师父放心,我比那层冰厚冻,稳得紧呢,但歪一歪,不成功果!”
大圣道:“师父啊,凡诸众生,会说人话,决不打诳语。”叫:“兄弟们,快牵马来。”到了河边,陈家庄老幼男女,一齐来拜送。大圣叫把马牵在白鼋盖上,请唐僧站在马的颈项左边,沙僧站在右边,八戒站在马后,行者站在马前,又恐那鼋无礼,解下虎筋绦子,穿在老鼋的鼻之内,扯起来象一条缰绳,却使一只脚踏在盖上,一只脚登在头上,一只手执着铁棒,一只手扯着缰绳,叫道:“老鼋,慢慢走啊,歪一歪儿,就照头一下!”老鼋道:“不敢!不敢!”
他却蹬开四足,踏水面如行平地。众人都在岸上,焚香叩头,都念南无阿弥陀佛,这正是真罗汉临凡,活菩萨出现。众人只拜的望不见形影方回。
那师父驾着白鼋,不用一日,行过了八百里通天河界,干手干脚的登岸。三藏上崖,合手称谢道:“老鼋累你,无物可赠,待我取经回谢你吧。”
老鼋道:“不劳师父赐谢。我闻得西天佛祖无灭无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我在此间,整修行了一千三百余年,虽然延寿身轻,会说人语,只是难脱本壳。万望老师父到西天与我问佛祖一声,看我几时得脱本壳,可得一个人身。”
三藏响允道:“我问,我问。”那老鼋才淬水中去了。
大圣遂服侍唐僧上马,八戒挑着行囊,沙僧跟随左右,师徒们找大路,一直奔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