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按苏市长的意思,临一机应当出多少钱呢?”唐子风问道。
苏荣国说:“临一机如果想兼并滕机,滕村市政府是大力支持的,这对滕机和滕村市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好的结果。当然,我相信临一机有意兼并滕机,也是看到了兼并滕机所带来的好处,那就是一个多赢的局面了。
“兼并的费用方面,我无权擅自做主,这需要请专业人员对滕机的价值进行评估之后,才能确定。不过,我可以表一个态,滕村市政府会按照最优惠的价格,接受临一机对滕机的兼并。所有能够免除的费用,我们一概都会免除,这一点请唐厂长放心。”
唐子风笑道:“呵呵,苏市长这话,……嗯,我听懂了。我也表个态吧,我们临一机能够接受的上限,差不多就是1.2亿左右。我们也可以接受另一个方案,那就是由临一机出资6000万,收购滕机50.1%的股权,滕村市国资局可以保留余下的49.9%,到时候滕机赚了钱,滕村市是可以拿到分红的。
“至于说超过1.2亿的价格,我也不能说绝不接受,不过,这就需要获得我们厂务会的授权了。事实上,我们临一机有一些领导对于兼并滕机这件事,也是不太积极的。”
“1.2亿是绝对不可能的。”寇文有回答道。
唐子风转头去看苏荣国,苏荣国假装喝茶,并不与唐子风对视,同时选择了沉默,这就相当于表示自己同意寇文有的意思了。唐子风等了几秒钟,没等到苏荣国的回答,突然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可把大家都给笑懵了。大家说的都是严肃的事情,偶尔脸上带点微笑、苦笑、冷笑、嘲笑啥的,都在合理范围之内,可唐子风这个表情,分明就是有点乐不可支的样子,这算是个啥事呢?
“唐厂长,你这是……”寇文有诧异地问道,
唐子风却是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摆手,大致是表示自己一时控制不住,笑得没法说话了。大家等了足有半分钟,唐子风才堪堪笑定,他一边抬手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实在是想到了一些可笑的事情,失态了,失态了。”
“唐厂长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要不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乐乐吧?”谢达没好气地呛道。在此前,因为唐子风算是苏荣国的客人,谢达在他面前不便放肆,说话还是比较谨慎的。唐子风刚才的表现,算是很失礼了,谢达也就不再和他客气了。
唐子风脸上还带着笑容,对谢达说道:“谢局长,这事对于我来说挺好笑的,不过如果说给谢局长听,谢局长就不见得会觉得好笑了。不瞒各位说,到市政府来之前,我还有点忐忑不安的,生怕我开始1.2亿的价钱,滕村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那我们临一机可就惨了。
“刚才寇主任说1.2亿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了寇主任这句话,我回去就好向周厂长交代了。你们是不知道,为这事,我都愁了好几个月了,现在突然解脱了,所以一下子没憋住……”
说到这,他又笑了起来,还伸出一只手捂着半边脸,似乎是真的不好意思让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众人一开始都没听懂他的意思,待到回过味来,所有人的脸都黑下来了。
尼玛,这家伙的意思分明是说,他原本压根就不打算兼并滕机,只是碍于周衡的面子,才不得不跑过来与大家虚与委蛇。前面他与谢达、钟静芬等讨价还价,不过都是在演戏,真实的目的就是要让滕村市开一个高价,以便他有理由退出这件事。
这个意思是不是唐子风的真实意思,倒还另当别论,毕竟谈判的时候,虚虚实实都是可能的。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把这样的话公开说出来,这简直就是耍无赖了。这一屋子人,处级以上干部就有七八位,唐子风自己也是一个正局级企业里的常务副厂长。在这种场合里,大家说话都是恨不得使用外交辞令的,这个小年轻居然这样口无遮拦。
“唐厂长,你是说,你跑到市政府来,就是为了来耍我们滕村市的?”谢达怒气冲冲地说道。
唐子风把手一摊,冷笑道:“谢局长何出此言啊?我拿着1个多亿的资金,千里迢迢跑到滕村来,你把这叫做耍你们?”
谢达一滞,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唐子风的理由好强大,谢达都不知道该如何批驳才好。
“可是,你刚才又说生怕滕村把滕机卖给你,这不说明你实际上并不想兼并滕机吗?”钟静芬说。
唐子风说:“从我个人的本意上说,我当然不想兼并滕机。我在临一机当厂长当得好好的,最多到明年,我们厂的营业额就能超过10亿,在国家机电公司旗下也算是个明星企业。滕机经营困难,内部关系复杂,我吃饱了撑的才愿意背这么一个大包袱。”
“那你来市政府干什么?”谢达问道。
唐子风凛然道:“因为我的使命感啊!我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国家干部,我能眼睁睁地看着滕机这样一家有几十年历史的老企业垮掉吗?我能眼睁睁看着滕机5000多干部职工下岗吗?我的责任心让我不得不对滕机伸出一只手,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拉滕机一把,这有错吗?”
谢达再次被噎住了。他有100个理由相信唐子风这话是吹牛,都什么年代了,还讲受党教育多年这种话,说出来谁信?可问题在于,在这种场合里,人家唐子风说出来了,你心里再不信,也无法反驳。你如果敢说唐子风的话是假话、是套话,人家就敢拉着你来理论:
怎么,你不相信一个国家干部的信念吗?难道你没有这样的信念吗?就算你自己没有信念,还不允许别人有信念吗?
呆在体制内,谁敢公开说自己不相信大道理?这不是自断前程吗?
苏荣国没法再装哑巴了,他看出来了,唐子风这厮是真的能言善辩,自己这帮手下想和他耍嘴皮子,那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万一有谁说错一句话,被他抓住把柄,日后在什么地方借题发挥,对于滕村市来说,也是一桩麻烦。
“唐厂长,咱们也别绕弯子了,你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吧。”苏荣国沉声道。
唐子风收起刚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色说:“那好,苏市长,我就实话实说吧。滕机是一家老企业,是机械部二局原来的‘十八罗汉厂’之一,周厂长对它很有感情,所以再三要求我出手相助。
“我这次到滕村来,周厂长向我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希望能够保留下滕机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技术,二是能够保障滕机5000多在职职工以及近2000退休职工的生活。周厂长是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滕机的死活,其实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是完全出于一片公心,却向我卖了私人的面子。
“周厂长是我的老领导,他的要求,我肯定是要尽力去办到的。但我的能力有限,如果滕村市愿意以不超过1.2亿元的价格把滕机卖给临一机,那么我就接下来,努力让滕机恢复生机。如果滕村市狮子大开口,那我就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我要说的是,滕机的职工和家属一共有2万人,这都是滕村市的居民。如果滕机破产了,这个包袱是要由滕村市来背的,与我唐子风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与周厂长同样是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如果你们觉得周厂长叫我到滕村来,是带着什么私利,那你们就搞错了。如果大家觉得我唐子风从临河跑到滕村来,是为了捞什么便宜,那我可以现在就走。
“各位,告辞了,有去临河的机会,给我打个电话,我请各位吃大餐。”
说着,唐子风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向众人拱了拱手,转身就向外走。吴定勇也连忙起身,跟在唐子风的身后向外走去。
“哎!”谢达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转头去看苏荣国,却见苏荣国只是站了起来,并未试图叫住唐子风。唐子风走得那叫一个爽利,大家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和吴定勇二人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这这……,这特喵就是个愣头青啊!”寇文有用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好半天才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
“就是,这都什么人啊!”
“这家伙真的是个常务副厂长?”
“少年得志,一点规矩都不懂啊!”
其他众人也一齐吐起槽来。这也算是活久见了,两个副局级干部在一起谈事,其中一个人说翻脸就翻脸,抬腿就走了,这不是儿戏吗?
苏荣国沉着脸,向众人挥了挥手,说道:“算了,大家各自回去吧!今天的事情,大家回去之后不要乱说。”
“明白明白!”众人忙不迭地应着,也不再说什么,脚步飞快地离开了。今天这事,可是领导被人扫了面子,估计一肚子气正找不到地方撒呢,谁还敢去触领导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