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你是谁”，让柳清欢大为意外，他坐直身，发现“穆音音”仰着瓷白的脸庞对着这边，目光却左右飘移不定。

这才对，应该是看不见他的。

迷津之河与回头岸是处在不同的时空，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柳清欢的猜测是迷津之河与任何时间或空间内的江河湖海重叠在一起，就像隔着一层看不到的屏障，将种种生死轮回、人间万象一幕幕呈现在他眼前。

因此，柳清欢能看到岸上情景，但岸上的人，却是看不到玄舟的。

但是，只不过元婴修为的“穆音音”，此刻为何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疑惑地左右看了看，也没发现河上有什么能引起对方关注的异常之处。

“穆音音”依然望着这边，沉默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期待：“你……在吗？”

柳清欢神色动了动，她在等谁？

这时，从后面的山下又飞下一位身着鹅黄宫装的女修：“七妹妹？你怎么又在水边发呆啊，我在城里都等你半天了。”

“穆音音”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女修走去：“这就来。”

宫装女修朝河这边看了一眼，拉着她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呀你，不会还在想那个人吧？就算你在各种江河边等，他也未必会再出现啊！那人神出鬼没，就算救了你两次，也有可能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二姐，我知道啦！”

“穆音音”挽住宫装女修的手撒娇，却回过头来：“可我刚刚有种强烈的感觉，他真的在……”

“在什么在！”宫装女修气急地打断她，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就见过两次面的男子，就值得你一直念念不忘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女子走修炼之道，最大忌讳就是耽于情爱，你……”

听到这里，柳清欢不由扬起眉，她们口中说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因为这一世的“穆音音”是修士，而修士遇到的危险境遇远比凡人要多得多，因此他有两次没忍住，在她遇到致命危机时出了手。

与之相应的，他也遭受了两次激烈的反噬，做为他插手的惩罚。

往返于迷津多年，柳清欢对此境的了解也多了很多，回头岸上发生的一切很有可能并非是虚幻，那些一次次轮回，都真实发生在漫漫时间长河中。

这也是他会忍不住出手的原因之一，那是穆音音的前生，即使容貌身份不一样，神魂却不会变。

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天道轮回，姻缘两结，死生契阔，不离不弃。

这是当年他与穆音音举办双修大典时许下的心誓，无论是天道还是轮回，从此生死相随。

而现在，穆音音因为那两次见面，便记住了他，且还时常流连在江河湖海边等他会不会出现？

他心中涌起淡淡的欣喜，听着穆音音一边向宫装女修连连告饶，一边往山上的城池走去。

“好了好了，每次一说你，你就跟我打迷糊！那人要是再出现，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说这个了，这次去荒月林，你可得把心思收一收，那边凶险重重，是万分不得心的。”

“二姐，我知道，你放心吧……”

话语声渐渐远去，柳清欢收回目光，河水哗哗流淌，迷津两岸重新回归平静。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见面过后，之后他再送死魂经过回头岸时，就再没见到穆音音。

这让柳清欢不由有些担心，虽然并不是每次回头她都会出现，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趟都没出现，就有些不对劲了。

为此，他改变了每渡一个死魂就休息几日的习惯，开始连续进入迷津。

忘失城内越来越空，新来的死魂都赶不上他引渡的速度，让羿仙人都不由调侃他莫非是想要急着离去，然而，穆音音依然没有出现。

“难道，她已经轮回到现在这一世了？”

柳清欢只能如此猜测，但这一日，却突然看到岸上有一宫装女修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走来。

只见她容色黯淡无光，满身的疲惫掩都掩不住，似乎还受了不轻的伤，走到河边时停下脚步，似乎是打算梳洗一下，却在看到手上残留的血迹时突然掩面痛哭。

“发生了何事？”

一个冷清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宫装女修猛的抬头，就见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男修站在水浪上，皱着眉看她。

宫装女修吓了一跳，手中霞光一闪，一把五彩骨伞挡在身前，戒备地道：“你是谁！”

这个问题倒有点不好回答，柳清欢想了想，道：“本尊道号青霖，与你那位七妹相识，她……你们是不是去了那个叫荒月林的地方，为何你如此狼狈？”

“啊！你是……”宫装女修瞪圆了眼，打量了打量他，又向他身后的河看了看：“你不会是七妹妹……嗯，神出鬼没的那个人吧！”

“是。”柳清欢道：“所以她为何没跟你在一起？”

宫装女修突然急切地跳起来：“七妹妹出事了，掉进了魔龙窑，现在生死不知，我、我不敢进去……”

她面露羞愧之色，哀求道：“求求你快去救她！”

“魔龙窑？”柳清欢道：“你慢慢说，那是什么地方，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宫装女修深呼吸平静了下激动的情绪，开始讲述经过。原来她们的确是去了荒月林，那是一片蛮荒山脉，其内妖兽众多，以她们的修为来说颇为凶险。

本来她们只是去寻找一味修炼所用的灵材，却无意中踏入了一片隐藏在丛林中的废墟，原本还以为是一场际遇，哪知里面却是一个蛇窑。

两人被众蛇狂追，本来快要脱困，突然窜出一条浑身漆黑的强大魔龙，将穆音音卷进了地底。

“那里的妖蛇实在太多，每一条都在三阶以上，四阶的也看到好几条，我不敢回去……”

说着，宫装女修突然放声大哭：“都是我的错，我怕死，我不想死，却把七妹妹丢在了那里，她现在可能已经死在龙口了，哇！我好后悔……”

柳清欢面色微冷，但大难临头先保自己的性命，似乎也无可指摘。

“行了，别哭了，把方向指给我。”

他远眺回头岸，一座座远比普通山峰高大得多的巨峰屹立天地，茂密的丛林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边。

一直以来，就算是出手帮穆音音，柳清欢还是心存着一丝忌惮，所以从未踏上过回头岸一步。

而现在，无论会发生什么，他已心有决定。

踏着水浪，柳清欢一步步走向岸边，在踏上坚实土地的那一瞬间，识海中的因果碑微微一动，其上字迹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