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上城区的雾气也越发浓重。泛着冷光的路灯伫立在道路两旁的浓雾中,如同目光阴冷的高大哨兵。
这场突然降临的大雾令他们始料未及,因此也不可避免地拖慢了马车的行进速速。
由于补充音律的血葡萄已经所剩无几,枯叶只好将音律收在体内,用自然的方式缓缓积攒。
没有了加强过的敏锐听觉,她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在一片漆黑的大海里游泳,对潜伏在水面之下的威胁毫无察觉。
但她非这样做不可。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决战,枯叶必须尽可能地保存实力。
“我还是有些担心。”莫伊拉从雾蒙蒙的窗外收回视线,“如果希琳不在公爵的城堡里怎么办?”
“不用担心。”枯叶说,“恩德先生的计划是夺取这座城市。想要实现这一点,他必须利用希琳,除掉唯一有可能阻止他的那个人——护国贤者。而众所周知,巫师的居所就在公爵的城堡内。”
“这些我当然知道,”莫伊拉并没有被说服,“但万一巫师今晚不在城里呢?”
“他今晚一定会在,公爵也会在。”枯叶回答,“因为伊莎德·艾欣的外交特使今晚到访,他们要在公爵的城堡里进行一场小型的外交会议。”
“外交会议?”莫伊拉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火印城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精灵还在指望用外交手段解决问题?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柯斯塔突然插话道,“如果把这件事的全部真相公之于众,势必会引发两个王国之间的战争。到了那时,整个大陆都会卷入战火之中,就连宣称中立的沃弗林也无法幸免。瑟伦王和精灵王肯定都不希望事态演变到那一步……”
枯叶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们人类的国王和公爵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统治者。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把持着瑟伦王国最高权力的是贤者议会——也就是那些巫师。他们像操控提线木偶那样操控国王,还假装自己只是在提供谏言。”
“或许我对政治一无所知,但在这件事上,公爵肯定得到了国王的支持,甚至可能还包括贤者议会的默许。”莫伊拉思索片刻后说,“在火印城,人类和精灵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从没有升级到种族屠杀的程度……”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枯叶立刻警觉地望向窗外,发现他们离贵族居住的山坡还有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一段距离。
“为什么停车了?”柯斯塔打开车窗问。
“抱歉,先生!”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路上好像有个障碍物,我得检查一下才能继续前进。要是被那玩意硌坏车轮就糟了。”
枯叶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眼神,“障碍物?”她低声说,“上城区的大街上出现拦路的障碍物,这样的事可不会经常发生。”
“我下去看看。”柯斯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你们两个留在车上,最好别离开。”
他说着打开车门,跳下马车。
枯叶十分克制地释放出了音律,命令它们向前延伸。她闭上双眼,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仔细搜寻马车前方的声响。
心跳声,男人的心跳声。一个昏迷的男人,躺在道路中间。他的呼吸声很微弱,但还没有微弱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柯斯塔,”她将自己的话音传送到退伍士兵的耳边,“前面有人昏倒了。”
“我看到他了!”柯斯塔说。他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以显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诸神啊,”车夫慌慌张张的声音,“这人肯定是个贵族,咱们得去找医生!”
“先别着急,我可以帮他。”莫伊拉说着跳下了马车,朝柯斯塔声音的方向跑去。
枯叶迟疑了片刻,随后收回音律,跟了上去。她尽量轻手轻脚地下车,以免扯到伤口。
雾气种,一个年轻的金发男人躺在路上,看上去像个喝醉睡着的酒鬼。他穿的衣服材质很好,似乎价格不菲。
“那是什么?”枯叶发现他面前的地上有一块白色的布料,显然不是这个男人服饰的一部分。
柯斯塔伏下身子,捡起那块布料,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是一条女式手帕,上面好像沾着……”他突然咳嗽了几声,立刻把手帕丢到一旁,“好吧,好像沾着某种毒药。”
“幸好不是致命毒。”莫伊拉说,“帮帮我,柯斯塔。他现在的姿势呼吸不畅,必须让他平躺过来——哦,天呐!”
“怎么了?”枯叶问。
“我认识这个人。”莫伊拉指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帕维尔·塞杜。”柯斯塔替她说完,“我记得你之前说,玛尔伦小姐今晚就是来和他共进晚餐的,是吗?”
“没错。”枯叶凑近了一些,打量着昏迷不醒的年轻贵族。
他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希琳的人。既然他躺在这里,说明希琳也来过这一带。
“他会有生命危险吗?”枯叶问。
“应该不会。”莫伊拉贴在他的胸口仔细听了听,“他的呼吸很平稳,心跳也是正常的。这种毒大概只会让他昏迷一段时间。”
“我们应该立刻送他去医院!”车夫提议,“看看他的金发,他可是个贵族——”
“没必要。”柯斯塔说。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皮制水袋,拧开塞子放在帕维尔的嘴边。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我一直想问来着,柯斯塔。”莫伊拉捂着鼻子问,“什么样的人在城市里还会时刻带着军用背包,而且包里还装着各种各样的野外生存用品?”
“这不是野外生存用品,只是南裂境的兽人陈酿而已。”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帕维尔·塞杜猛地睁开眼睛,接着一脸厌恶地推开面前的水袋。“诸神啊,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嘶声叫道。
“酒。”柯斯塔耸耸肩,“要尝尝吗?”
“把这玩意拿开点!”
“你感觉还好吗,勋爵阁下?”莫伊拉凑到他面前。
“你是……雷纳迪小姐?”帕维尔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红发姑娘说,“希琳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帕维尔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他挣扎着试图站起身,但由于地上太滑,结果没能成功。
“她被绑架了!”他断断续续地说,“诸神啊,我想起来了……我们两个出来找人帮忙,结果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那女人朝我扔了一条手帕,我好像吸进了某种粉末。接着就是呼吸困难、视线不清。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枯叶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帕维尔所说的神秘女人显然就是西尔维娅·夏尔玛,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夏尔玛没有直接杀死他?
难道是因为希琳的缘故?
“你还记得其他事吗?”枯叶追问道。
“抱歉,你是谁?”帕维尔困惑地看着她。
“我是希琳的朋友,和你一样关心她的安危。所以拜托你好好回想一下,那个给你下毒的女人,她是不是带走了希琳?她们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他低下头,苦思冥想了好久,“抱歉,我真的没看到她们去了什么地方。但我好像听到那个女人提到了‘恩德先生’这个名字。她说他的马车就在附近。”
枯叶立刻站起身,“果然没错,咱们必须继续前进。”
“等一等。”帕维尔抬起视线,“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在我昏迷之前,有一群疯子正在那边的斯芬克斯餐厅里袭击客人。听我说,你们必须立刻去找在附近巡逻的猎巫人或城市守卫!”
“我们从旧城区一路乘车赶来,路上半个巡逻队也没见到。”柯斯塔说。
“什么?这怎么可能——”
“是末日教。”枯叶突然意识到,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都是荆棘团的布局。今晚很可能是上城区守备力量最薄弱的时刻,而且这一切都是恩德先生在暗中安排的,“车夫先生,这附近有没有常驻的城市守卫岗哨?”
“唔……确实有一个,驾车过去大约五分钟。”
“很好,你带上这位勋爵阁下,立刻启程前往岗哨寻求帮助。我们三个可以步行前往目的地。”
“什么?你们不留下来帮忙吗?”帕维尔惊讶地问。
枯叶低下头看着他,“勋爵阁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即使我们留下来,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惨剧。更重要的是,希琳还在等着我呢。无论那个餐厅里有什么重要人士,对我而言都比不上她。所以,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