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印城的审判法庭似乎被刻意设计成了一个会让受审者感到不安的地方。巨大的落地窗照亮了整个房间,受审者的席位正好位于光线最亮的地方。
费尔克拉克斯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他的辩护律师与他并肩而立。
希琳坐在旁听席上,尽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她很感激艾玛愿意陪她一起来,有个熟悉的面孔陪在身边总是好的。当然,这也意味着事前防范部的工作已经彻底停滞了,她们两个今天下午开始必须拼命工作才能赶上进度。
没关系,总能想到办法。
克拉克斯的妻子今天独自到场,没带他们的孩子。她坐在离被告席更近一些的地方,位于旁听席的最边缘。两名安保员坐在她和其他旁听者之间,出于保护的目的因为剩下的人全都是爆炸案受害者的家人或朋友。
法庭的书记员正在对着稿子,用单调而平板的声音介绍案件。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因为在坐的所有人早就心知肚明。希琳被他那堪比催眠曲的声音弄得昏昏欲睡,只好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无意中,她发现在大法官端坐的高台背后挂着一个烟灰色的天平图案,象征火印城律法的公平与正义。
好吧,希琳心想,但愿它不止是装装样子而已。
书记员的发言终于结束了,大法官在他的位子上正了正身子。他是个年过五旬的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胡子和头发都十分浓密。
希琳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弄清他的态度……
不知为何,这个人让她想到了港务长。虽然他们在外表上大相径庭,但这两个人都有着相同的眼神。
那绝非友善的眼神。
“那么,”大法官看着被告席上的克拉克斯,“通常来说,像这样的重大案件都是由检方先发言的。但是鉴于被告在本案中处于劣势,我允许被告方先发言。”
希琳不知道他这么说究竟是真的出于善意,还是仅仅为了显得自己比较有人情味。但如果能在检方之前发言,对克拉克斯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埃斯波凑近克拉克斯,低声说了些什么,接着抬起头看着大法官:“我们感谢您的关照,法官大人。但我们决定依然按照标准程序,等到检方结束后再发言。”
希琳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听证会开始前,律师把她拉到边上简短地聊了几句。他告诉希琳自己查到了一些或许有帮助的情报,但离让克拉克斯无罪释放还差得远。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放弃显而易见的优势?
“他们看上去都很冷静,不像是在自暴自弃。”艾玛低声说,“相信他们吧。”
接下来,检方律师开始逐个传唤目击证人。恰好路过的流动商贩,大街上的清洁工人,执勤的巡逻队成员,公寓楼的管理员……
每位证人都亲眼看到费尔克拉克斯驾驶着炼金行会的马车,而且还是在他本该在保险公司上班的时间。有些人甚至看到他在搬运炼金行会的箱子。
随着出庭的证人越来越多,法庭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不友善。旁听者不顾警告,大声要求直接定罪。大法官好几次被迫敲响法锤维持秩序。
接着,当天上午第一起意外事件发生了。
某位出租马车的车夫正在讲述他的目击经过时,旁听席中的某个人朝被告席扔了一颗腐烂的卷心菜,正中克拉克斯的脑袋。那人得手后试图逃跑,但还是被安保员拦了下来。
他被扭送出法庭,但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受罚,反而挂着得意的笑容。旁听席里的很多人甚至在为他欢呼。
希琳和艾玛面面相觑,她们完全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把卷心菜带进来的。刚刚进屋时,她们两个都接受了非常严格的检查,还被一名态度粗鲁的女兵搜了身。
第二起意外事件发生在几分钟后。
一名脸色发红的大块头男人突然从旁听席冲向被告席,咆哮着扑向克拉克斯。三名眼疾手快的安保员立刻行动,好不容易才制服了他。
然而在那之前,挡在克拉克斯面前的埃斯波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律师趴在被告席的围栏扶手上休息了一会儿,看上去似乎伤得不轻。那个男人被扭送出法庭时,一直在语无伦次地高声怒吼,听上去显然是喝醉了。
克拉克斯的妻子吓得全身发抖,似乎随时可能昏倒。希琳无法想象她此刻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她希望埃斯波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完全理解诸位的心情。”当那个打人的男人被带出法庭后,大法官面无表情地看着旁听席,“但这里是我的法庭,今天举行的也只是听证会,不是正式的庭审。虽然我亲自编写的律法允许公民旁听,但如果再有人破坏法庭秩序,我只好请你们离开了。”
他看上去并不愤怒,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希琳还是感觉,他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法庭上捣乱。
大法官和书记员说了些什么,那人立刻起身离开了法庭。几分钟后,更多的安保员涌了进来。他们手持棍棒,站在过道和旁听席的长椅旁,像监视囚犯一样监视着旁听者。
希琳忧心忡忡地看着埃斯波,他的脸似乎被打破了,正在流血。律师掏出手帕按在伤口上,转身望向旁听席……希琳意识到律师正在朝她们眨眼。
诸神啊,她心想,这些都是他安排的!
艾玛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哈,看来咱们真的雇对了人。”她凑到希琳耳边小声说。
“我不觉得找人打自己的脸是多高明的安排。”希琳低声回答。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其他人再想袭击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尽管法庭上的气氛依然充满了敌意,但在这么多安保员的看管下,其他人想要袭击他们确实变得过于困难。
然而他的小花招只是确保他们不会被旁听者袭击,对辩护本身却毫无帮助。大法官显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从轻处罚。
你还有什么牌没打出来,埃斯波?
接下来是一段无比漫长的循环。更多的目击者被传唤,做出更多的陈述。所有人都看到过克拉克斯出现在贫民区,驾驶马车将装着灯球的箱子运来运去,然后偷偷放进了无人看守的公寓楼里。
“真令人大开眼界。”艾玛低声说,“这些人的证词全都无比详实,就好像他们当时真的在场一样。但如果克拉克斯很久以前就那么可疑,为什么早些时候没人发现?”
“好问题。”希琳轻声说,“可惜大家已经不在乎了。”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检方律师终于传唤完了所有的目击证人。他朝大法官鞠了一躬,接着重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仿佛刚刚完成了某件极度耗费心力的工作。他看上去志得意满,简直像条膨胀起来的充气鱼。
但虽然他找到了大量的目击者,却几乎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证物……除了几份克拉克斯签过名的账单,签署日期恰好在爆炸案发生的前几天。拿这种东西作为定罪的证据,实在过于牵强。
然而埃斯波告诉过她,给人定罪并不总是需要物证的。
大法官等书记员的停下笔,接着看向克拉克斯和埃斯波。“现在,轮到你们了。”他说,“我希望你们不打算再度放弃这个机会。”
“当然不,法官大人。”埃斯波立刻回答,“考虑到检方律师在寻找目击者时的高效,我想传唤一位他不慎遗漏的目击者。”
大法官,“那人今天来了吗?”
“当然,他就等在门外。只要您允许,他现在就可以进来做陈述。”
“让他进来。”大法官对法庭门口的安保员说。
大门轰然开启,一名瘦削的黑袍男子出现在门外。他昂首阔步地走进法庭,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法官。一名安保员朝他欠欠身,接着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尽管埃斯波还没有介绍证人,但希琳已经认出了他……
猎巫人鱼鹰,云雀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