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坐在孤岛监狱的等候室中,等待典狱长在她递交的会面申请书上签名。
这个房间有扇面朝大海的窗,但由于现在是晚上,窗外没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而且她也没有欣赏海景的心情。
在孤岛监狱里,没人有这个心情。据她所知,这里可能是火印城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它位于港区西部的近海孤岛上,是一座与世隔绝的金属囚笼。
据说监狱最初的建造者是矮人,之后精灵又用他们的魔法和工艺做了些改进。而这两个种族离开后,人类来到此地,将所有的一切纳为己用。人类向来有什么用什么,而且很擅长将矮人和精灵留下的东西物尽其用。
而孤岛监狱……云雀听说,这座监狱曾经被用来关押影痕界的逃犯。都是些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生物,有些甚至连噩梦都想象不到。后来它们去了什么地方,是个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秘密。
而云雀并不是知情人之中的一员,她对这个秘密也不感兴趣。
她的导师曾经说过:揭秘人拥有探查一切秘密的天赋,因此更需要选择自己的目标。并不是所有秘密都应该被查明,而且更多的时候,揭秘人不会喜欢自己调查出来的真相。
所以云雀一直都在小心地选择自己的目标。她把秘密分成三种,一种在查明之后会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种不会对世界有什么改变,另一种则会让世界变得更糟。
而孤岛监狱曾经的秘密,就很可能属于最后的那种。
“猎巫人云雀?”一个官员打扮的人推开等候室的房门,朝里面探了探头。
不是典狱长本人,看来他今晚不打算现身。“正是。”
“你的申请被批准了,请跟我来吧。”官员说。
这里的公务人员和城内的那些不同,他们对黑衣厅和猎巫人的尊重十分有限。因为典狱长是九人议会的成员,他的地位和副总指挥大人相当……所以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总会用这样那样的方式宣张自己的权力。
今晚他选择了“不现身”。
但不管监狱方多么不愿意承认,孤岛监狱里的大部分囚犯都是猎巫人送进来的。因此就算典狱长不喜欢猎巫人,他也不能拒绝云雀递交的会面申请书。
他们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来到通往地下囚室的楼梯。引领她的官员和守在钢制大门旁的狱卒们说了些什么,之后又朝云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一名年轻的狱卒走上前,“你要见壁画家?”
“对。”她回答。
“你下去之后,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说。他的单人囚室就位于走廊尽头,想要抵达那个地方,必须穿过走廊。记住,无论你听到什么,永远不要离开走廊的中间区域。明白吗?”
云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不是说着玩儿的,”狱卒皱起眉,“对于女士而言,下面很危险。”
另一个狱卒耸耸肩,“放松点,孩子。你不知道她是谁吗?云雀女士就是把壁画家送来这里的那个人,正是她亲手将那疯子绳之以法的。”
年轻的狱卒睁大眼睛,“抱歉,猎巫人女士。”他说着困窘地退到一旁。
云雀想对他露出微笑,想告诉他不用道歉,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难看。
所以她只是冷淡地点点头,就像个傲慢的猎巫人,就像其他人所期待的那样。
她独自穿过那道门,随后停在了楼梯口。厚重的金属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门闩插上时又发出一声脆响。
空气中弥漫着清洁剂的气味,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喊声。监狱里关押的半数囚犯都是疯子,另一半则不明白“疯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后悔,刚刚狱卒提出陪她一起下来时,她应该接受对方的好意。独自一个人走在这种地方,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哪怕有个人能和她说说话也好。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因为猎巫人是不能表露出软弱的。猎巫人必须独自走下这些阶梯,独自穿过前方的走廊,独自拜访她亲手送进来的连环杀手。
于是她迈开脚步,走下阶梯。走廊幽深而昏暗,像个通往地狱深处的不归之路。每次来到这里时,她都会产生类似的错觉。而两侧牢房中传来的低语声、啜泣声、喊叫声和原因不明的笑声,令眼前的通道变得更加毛骨悚然。
永远不要离开走廊的中间区域,她心想,的确是个很好的建议。
通往独立囚室的这段路其实并不长,云雀没花上太多时间。她在
壁画家正在囚室的墙上作画。他的左手中拿着一支画笔,右手上则拿着颜料盘和另外两支画笔,嘴里还叼着一支。
尽管这个人的手上有十六条人命,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绘画天赋确实无与伦比。
这一次,他画的是一只鸟。有着浅黄色的背羽,以及白色的腹部,尾巴则是浅浅的棕色。
她意识到,那正是一只云雀。
壁画家肯定听到了她进门的声音,但却依然旁若无人地继续画着。等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后,才停下手中的画笔,站在尚未变干的颜料前,神情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把视线转向站在囚室门口的云雀,“啊,云雀,欢迎来访。我亲爱的小鸟儿。”
“壁画家。”她冷冷地说。
“你已经有很多年没来看我了,”他依然面带微笑,毫不在意云雀的冷淡态度,“我希望你知道,我十分享受这场来之不易的重逢。”
“很遗憾,我并不享受它。你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
“你需要我的专业意见。但你总是直奔主题,很少愿意和我慢慢聊。这样做很令我伤心,因为你在破坏谈话的气氛,明白吗?我愿意和你说话,靠得就是那些气氛。”
她抽了抽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自从眼前这个人对她做了那件事之后,云雀就失去了正常微笑的能力。
有时她觉得这几乎可以算是件好事,因为揭秘人不需要笑容。但更多的时候,她只为自己感到悲伤。离开了笑容,她的生活中便只剩下了工作,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与她擦身而过。
“我很抱歉,小鸟儿。看到你依然无法露出符合普通人期待的笑容,我就想起自己对你做了什么。但有些时候,失去某样东西并不一定是坏事,对不对?至少炼金师们修复了你的容貌。”
云雀感到怒火正在体内翻涌,但猎巫人的训练让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你是来寻找答案的,不要被他激怒。“你想闲聊,那咱们就从闲聊开始吧。我带了份礼物给你。”
她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份卷起来的羊皮纸,放在微微倾斜的滑送器托盘里。羊皮纸卷钻过木制通道,最终落在了囚室内的地板上。
壁画家上前几步,捡起了纸卷。他展开纸卷,随后露出某种复杂的表情。云雀下意识地解读着那些表情……一点惊讶,接着是轻蔑,然后是思索,最后是欣喜。
他产生兴趣了,云雀心想,不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