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却不敢吱声,这里就她最没资格,简直是大大的没资格。她哪里敢吃饭,只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
成王不说话当然都知道原因。
成王妃心里不愉,再加上平日就很低调,此刻便也不说话。
欢儿又被占着嘴,于是便只有危太妃唱独角戏。她又让宫女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十全补汤,亲自端给孟聪明:“来,聪明再喝些汤,这是成王的御厨向御医问了你的伤情,专门为你做的十全补血汤。”
孟聪明赶紧谢过。他又不好给可儿挟菜,看着姐姐直运气。
聪明透顶的姐姐,怎么今天温和的笑容下面,真的成了呆子啦?
倒是危太妃注意到了,带着微微矜持对可儿道:“这个,”显然忘了可儿名字,“小姑娘,你不要拘束,随便吃些。”
敷衍一完,便又对孟聪明道:“聪明,哀家知道,此次柯家军对我们河东,有了些误会与不开心。聪明你一直帮柯总管做事,哀家听说,也是出生入死,与柯家军共同奋战,还受了重伤。现在只有你的身份能真正让柯家军接受。眼下讨逆军就要出发去京城……”
成王突然拿起象牙箸,给可儿夹了一个花饼糕,又让宫女给可儿也盛了一碗汤:“既是聪明的朋友,姑娘这么客气,便不好了。”
可儿吓得赶紧站起,向成王福下去谢过,成王忙蔼然道:“姑娘快起来,今天是家宴,并没有什么规矩的。”
这番盛情,倒让小小的可儿觉得更受罪了。
这个插曲,让危太妃突然止住话头,冲可儿绽开一个矜持雪白的微笑,便又回转头对孟聪明道:“哀家是个母亲么,自然希望孩子们都好,也惟愿国朝昌盛。不想,现在的局势让我们有了内疚,有些事便不好……”
孟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危太妃的意思。
他放下象牙箸:“太妃放心,柯家军在国朝存亡面前,绝对能顾全大局。只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讨逆如果大举进攻京城,柯云怎么办?”
看到成王对可儿的举动,成王妃脸上笼罩了一层愁云。但那只是淡淡的,微微的忧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长长的睫毛倒挂下来,遮住了美丽的眼睛。
可儿更慌了,她敏感地注意到了成王妃的表情,心里既有对成王的怕和不喜欢,又有对成王妃的内疚。虽然她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有做,仍然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但眼下孟聪明和危太妃谈到生死关头,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俩之外,还有一场除他俩之外的三人之间的内心戏。
危太妃叹道:“哀家已经与京城相应的人联络了。但是事情本来就不好办,而哀家和成王在京城的膀臂,这些年被韦都剪断了不少。”
她看着孟聪明:“少将军忠诚英勇,没有他,是讨逆军最大的损失,我们全力以赴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她望了孟聪明一眼,想说什么,但却明显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再说下去。
孟聪明一下就观察到了。
这一屋子人,除了可儿,都不是外人,贵太妃因何而噤声呢?
她不想让谁知道?
宴席都是山珍佳肴,在隆冬,开战之际,能弄到这些珍馐美味也是殊为不易了。
好在马上就有机会了,成王身体不好,便先告退了。平时他一向都是大部分时间在自己寝殿里休息,遇到有宴席或者召见河东官员,也是话语简短,尽量早完早退。
此刻,他倒想多留一会儿,但危太妃看到他到了午后这个时刻,脸色又灰黄起来,便要他早些回去休息。
于是王妃便和成王的贴身女官,扶着成王先退下了。
贵太妃粉白白的脸上突然一紧,刚才那过于刻意的厚厚的脂粉下僵硬的笑容也消失了。“聪明,目前你是唯一能和上天联系到的人,想想办法。”
孟聪明一冷。
虽然危太妃将球又踢回给他,但是不错!
危太妃说的是真理。柯搏虎手里有皇上密诏,他本就是奉旨讨贼,奉旨勤王。
只是,韦都控制着京城,为了保皇上安全,柯搏虎至死没有拿出皇上的密诏。所以,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反贼,而韦都却是维护皇上的正统。
既然他们都是为了皇上,为护住现在的国朝而抛头颅,洒热血。那么柯云关在京城大牢,随时面临着被韦都害死的危险,皇上再无表示就太不够意思了。
孟聪明点头:“太妃,您不必说下去了,聪明明白。”
出了长阳殿,可儿的小脸还是白白的。
孟聪明想,危太妃竟然将了自己一军,这个老孔雀可真不能小看。孟聪明等于向她和成王发难,如何解救柯云,他们的态度也就是对柯家军的态度。但危太妃一个化骨绵掌就把他弄得反击无力了。
是的,柯伯父用了很大力量说服了成王,但成王起事,却是支持当初和自己争太子之位势不两立的皇上。而且成王和危太妃当初是被赶到了河东,形同发配,永远失势。
如今成王好不容易有翻身的机会,却是去帮助当初的敌人。而且这个敌人一旦重掌朝权,搞不好成王和母亲贵太妃反有性命之忧。
古来多少开国功臣名将,不都是这个下场!
皇家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
虽然柯搏虎毫无私心,一心为国朝而想。但是,他无形中却好像欠了成王人情。
如今柯云的事情,贵太妃无疑是在提醒:你们不是为皇上在卖命么?你们不是为皇上在讨逆么?
皇上就在京城,柯云被关在大牢里,是不是该当今皇上发挥点作用啊?
孟聪明想着危太妃的老奸巨滑,不由心里冷冷笑了一下。
虽然心事重重,孟聪明还是注意到了可儿的表情,也知道她现在心理压力有多大,便笑道:“可儿,你完全不必在意的,这种宴会,本人也是第一次有这个荣幸获邀。日后,你就好好住在这里,直到随我进京。只要到了京城,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他是指的京城有二;但同时,也是给自己加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