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后花园。
那一刻,圆月突然隐到云朵后面。
似乎预示着什么。
夜色也瞬间沉似水,黑似墨,完全不像八月十六的夜晚。
孟聪明从热闹熙攘的宴席上溜了出来。
他年纪还小,搞不清楚姐姐和父母的状况。反正从小娇生惯养,任性习惯了。
倚着母亲东张西望半天不见开席,肚子饿得咕咕叫,便从正厅逃出来,跑到厨房偷了只熟鹅大啃一气,又把蒸锅内各色喷香的糕饼用手抓着大快朵颐。刚吃饱却觉得渴了,索性又将旁边的酒囊拿起来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这下坏了,虽然是甜酒,但他哪里喝过这么多酣酒,眼前花了起来,头晕目眩。
一时间觉得小肚子胀鼓鼓,便从厨房潜出来,摇摇晃晃躲着厨子仆从丫环,跑到后花园,贴到夜色中的墙壁角处小解起来。
顿时一阵松爽。
虽然刚初秋,夜晚也还是很凉的,小风一吹,孟聪明不由打个冷战。
突然无端觉得如芒刺在背。
他像感觉到什么,转过头看去。
果然!一个黑影,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正无声地迅速向相府后墙移动,显然是要出府,那人的身形在半空中飘,长长的袍子下,似乎没有长脚!
孟聪明心里啊了一下,他生来胆大,裤腰一掩便追了过去:“你站住?你偷东西!你是个坏人!”
那人黑暗中一回头,胆大的孟聪明吓得扑通坐在地上。
那人!
那人脸上,竟然没有脸!
只有一双深如黑洞的眼睛,空洞地看了孟聪明一眼,突然身子掠起,如一片云轻飘飘飘过墙壁飘出了府外!
孟聪明吓得腿都软了,他突然不知道哪里逞起的胆气,定定神爬起来又追过去,那人却转瞬间已飞掠出国相府的院墙,消失在一片鳞次的街巷与豪宅商铺里,再无踪影。
玉玉失踪了,府里的小丫环小芋头也失踪了。
没有疑问,那小芋头,便是玉怜珠了。
她是韦玉玉的生母,韦都最宠爱的小妾玉离夫人在街上偶然捡来的。人小,也笨,平日经常被仆人丫环欺负,玉离夫人虽然一时发善心捡她回来,却也不怎么喜欢她。
想着竟然和江湖最毒辣的女飞贼共处了好几个月,跋扈的韦都简直暴跳如雷。他一怒之下将玉离夫人送到郊外寺庙落发出家当了尼姑,让她给玉玉念经祈福。另一方面却死死瞒住女儿失踪的事,严令手下暗自在江湖上查访。可玉怜珠却如地遁一般,自那夜起便在江湖上消失了。之前她在一直在江湖上兴风作浪,闯下江湖第一女盗的名头,这次却一下消失得彻底。
韦都暗想自己从未与这个江湖女贼有过过节,甚至半点来往都没有。
作为国相,他不会没听过玉怜珠的名字,隐约知道这个女贼因为情场失意而心理变态。然而,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国相,要做的大事还做不过来呢。
却想不到,这个女贼突然跳进了他的视线,又突然消失了。
想到传说中玉怜珠有盗小孩的嗜好,而且有传闻她吃孩童肉以养颜,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枭雄韦都,也不寒而粟。韦都惊惧怒聚在一起,恨不得抓住玉怜珠食肉寝皮,但恨虽恨,玉怜珠在暗处,他如拳头打在棉花上,半点力都使不上,只能派得力手下暗暗查访,甚至派人潜入国朝周边的敌对国家,甚至遥远的海外也派人去查访,甚至联络江湖势力。可是,始终没有玉玉的半点下落。这个可爱的女儿,如脱了线的风筝,杳杳再无半点音信。
更少人知道的,是那天同时还发生了一件更可怕,更诡异的事情。
景华宫附近清心阁暗藏了一份十年前国朝与北燕秘密签下的军事盟约刻铁石。竟然在成王大婚之夜被人神秘盗走。当时发生了激烈交手,但不乏高手的皇宫侍卫却转瞬间被杀得干干净净,横尸一片,血流遍地,惨不忍睹,竟然连甄受商这个皇宫大内第一高手也不敌刺客,受了伤。
除了甄受商,事后清理现场,才在清心阁附近的树丛中,找到一个垂死的侍卫。他被内力摧坏了内脏,刀锋又划过脖颈。
只是,那刺客是一刀扫过所有侍卫,全都做了刺客刀下之鬼,扫到他的时候大概侥幸偏了那么半分。
但伤到脖颈,却一时半刻也说不出话。
刺客却如风般消失了。
那刺客却是用了甄受商自己的刀法,刺伤了甄受商。
比甄受商刀法高的人,寻遍国朝也不过八九人,且多是江湖隐居的武林名宿。
而这人,显然在掩盖原本的武功。
“那人刀法是刚猛一类,换句话说,他将甄受商诡异多变的招式,使出了刚猛的效果。”
霍于飞的刀法没有甄受商好,智商却高于他。
韦都叹了口气:“于飞啊,你想说什么?”
他有八个儿子,却独独喜欢霍于飞这个手下。
霍于飞出身寒微,却是从底层乡间一步一步奋斗出来的,对韦都也十分忠心。
韦都喜欢他,他也很给韦都争气,时间长了,连气质都类似起来,人人都说,他比国相的八个亲儿子还像国相的儿子。当然,是偷偷地议论。
只是他为人一向很沉稳,很简单,待人也没有韦都的霸道骄横,但却因此更得韦都赏识重用。
霍于飞躬身道:“大人,此人是想隐瞒他原有的武功。他是内力震伤了甄受商,而不是刀法,所以甄受商真的受伤了。”
韦都眉毛微微一挑:“于飞,你是说……”
霍于飞接着道:“那人的刀法没那么好,但内力惊人他将内力催到了刀上。”
韦都眉毛再一挑:“难道,会是柯搏虎……”韦都思忖着,“这老不死的一掸袍袖走了不久,刺客就出现了。”
霍于飞摇头:“柯大人的武功绝胜甄受商,根本无需加内力。更重要的,柯大人怎么可能伪装武功。”
韦都哼了一声:“这个老东西!”
他站起来,在屋中绕了两步,胸中气心难平:“虽然这么说,他难免不沾点干系。哼,蓟州!老夫我一有机会必要拿掉!”
霍于飞躬身称是,内心却沉了一下。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老大人若有一日吃亏,很可能蓟州会是他的宿命结局。
霍于飞又道:“甄大人是后来赶过去的,他武功高,所以和刺客对攻了半刻,也只半刻的功夫,奇怪的是那刺客武功高超,却没有杀死甄大人便自行离开……”
韦都哼道:“有何奇怪!必是朝中我们认识的熟人,需要掩盖本来面目,计划一击得手赶快退却。他原先以为甄受商会在前朝出席成王大婚仪式,宫中侍卫便好解决,没想到仍然遭遇了甄受商。不能几招内杀掉他,已经耽搁了时间,再留下会暴露。况且,他如果拿到了东西,更不必在那里多停留。”
韦都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那个没死的侍卫,要抓紧审!”
霍于飞惊道:“他伤得很重,只是刀偏了半毫,侥幸在那刺客手下逃过。本来刺客分明是要全部灭口的。况且他现在话也不能说,恐怕要缓些再审。”
韦都眉头一横:“胡说,明日严刑拷打,不论吐不吐的出东西,太阳落山之前,把他给老夫处理了,一片渣子都不留!”
霍于飞暗自心惊,皇宫侍卫,有不少和他熟识,也有关系不错的朋友,这快死的侍卫也常和他喝酒常聊天。他急忙躬身:“大人,侍卫未必与盗刻铁石的人有牵连,还望……”
一向很喜欢霍于飞的韦都,突然用凌厉的目光制止他往下说,盯了他半晌才道:“你就是这样!哪天别人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不要怪老夫没有事先提醒你!”
霍于飞心悸了。韦都待他如亲子一般,他当然明白,跟着韦都,已结下无数仇家,多少人想将他食肉寝皮。这世上,也只有韦国相是真的待他好了。但是……
不待他多想,韦都已经站起身出了书房,往后宅去了,留下霍于飞独自纠结那个垂死侍卫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