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道长私下和柯搏虎说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柯灵在总管府度过了四年时间。与柯灵相处时间长了,柯云才发现她的性格,很有些孤僻。她好像此前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完全不谙世事。一方面,她天生慧性,聪明绝顶,难怪能被孤鸣鹤这种眼界极高的武学大师选中。除了在孤鸣鹤那里打下的武功根基,小小年纪竟然也读了很多书。看得出孤鸣鹤在她身上下了很大功夫,也因此对她的逃跑暴跳如雷;另一方面,柯灵又似乎是个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也不懂得基本的人情世故。
她的腿伤很长时间才养好,即使在外伤痊愈,骨头刚刚养好的时候,走路也还是有一点跛。
亲眼看到过她的悲惨,柯云完全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在他心中,这个可怜的妹妹今后应该既美满,又美丽,完全不可以有瑕疵。他想尽办法寻医访药,甚至在征战的每一点间隙亲自去寻访名医。皇天不负有心人,柯灵的腿终于完全好了。几年光景,她从一个黑瘦的小女孩变成一个美丽轻灵、聪明慧性的少女。
那个年代,男女接触的机会并不很多。尤其柯云这样的官家子弟,更不能像普通男女那样还有市井坊间接触异性的机会,等父辈替他联个或有利益链条,或者是父母相中的品貌家世都好的女孩子是标准程序。柯云本人对婚事无可如何,也没有太多想法。但自从遇到柯灵,一切都改变了。
柯家是武将世家,从小对柯云习武读书要求得很严格,练不好武功要打,背不出书也打。对人情交往,武将家风却是粗放洒脱,没有很多扭扭怩怩的规矩礼法,于是两个年轻人完全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再于是,蓟州大街小巷里,也开始有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传说。
柯灵先后遇到玉怜珠、孤鸣鹤,最终被柯搏虎收养,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经历已是太不同寻常。
但她的亲生父母……
孟聪明不由看向柯云。
柯云一向是个细心,稳重的人,他不可能没有想过柯灵的身世。
此刻,柯云一双眼睛亮而深邃,静静地看着地面,像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孟聪明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开口道:“玉怜珠和柯灵分开之后,又去了哪里。她现在,会是在什么地方?”
柯云似乎才从遐想中清醒,他耸了下肩:“这好像是爹爹交给你的任务。”
孟聪明也搔了搔脑袋,这又问回来了!
柯云一向谨慎,但他沉吟一下不等孟聪明再问便道:“玉怜珠不是目的,她手里的刻铁石才是我们要找的。那东西在她手里,其实没有用处。”
孟聪明琢磨着:“也不能确定,因为如果从动机来说,她这十几年,阻碍的惟一一个人,就是韦都。”
柯云是亲身进过皇宫取刻铁石的,他皱着眉道:“也不一定,还有和甄受商交手的那个人。”
他没有说出来,那也是把他温柔地扔出宫墙的那个人。
孟聪明却没有忘:“还有你。你也是相关者”
柯云嗯了一声:“刻铁石在柯家军手里,是永远不会用到的,这是大节。玉怜珠将刻铁石拿在手里十几年,这个女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很值得玩味。”
孟聪明明白柯云的意思,玉怜珠拿在手里,目的有可能和柯搏虎一样,是为了让谁也不可能引北燕的兵马进入国朝。
但她的名头,毕竟是个江湖女飞盗,动机可以这样猜想,却不能确定。
孟聪明突然道:“你研究过玉怜珠的武功来历吗?”
柯云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我确实一向很喜欢收集不同门派的武功,但是当年玉怜珠突然出现在江湖并且很快如日中天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极少和人交手,她是个女盗,不是个女侠。”
孟聪明道:“她能成为江湖第一女飞盗,武功就差不了。那个拦我的没脸人,一定是在模仿她的武功。”
柯云点头:“你说一定,就是说你并没有见过玉怜珠的武功。”
孟聪明耸了耸肩。
他下黄山只有几个月,和狂热搜集武功的柯云比,他见的当然没有那么多。
苦松居士,倒是经常给他们讲一些其他武林门派比较经典的武功,让他们自行去悟,去拆解。但是,苦松却从未提过玉怜珠。
孟聪明想也想得到,玉怜珠在江湖上是以邪功的面目出现的,虽然武功高,但却根本入不了苦松居士这样的武林大师法眼。
但对于孟聪明就不一样了。玉怜珠手里握有刻铁石,在某个时机到来的时候,是可以左右国朝运势的。因此,她一定是十几年来,国朝甚至异族的各种势力,不能忽略的一个人。
柯云思忖着,半晌才慢慢道:“其实,她是以内息见长,并且从不用兵器。”
孟聪明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得真多!”
柯云笑道:“果然你在黄山没有好好练功。至少,没有好好思考,否则你怎么会忽略玉怜珠的武功来历这一点?”
孟聪明可不喜欢听柯云的批评。他和柯云感情很深,所以心里就更不服他。
但是这次,他承认柯云说的没有什么错。
他在黄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下山会去找玉怜珠那个十四年前的没脸人。
但是,他怎么会忽略掉,武功来历,是了解甚至追踪玉怜珠,找到动机的关键因素呢?
柯云站了起来:“好像我们的谈话时间太长了一点。我还要提醒你,”
他已经连剑和剑鞘一起拿起,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那个袭击你的人,为什么会去冒充玉怜珠?还有,”他笑眯眯地看着孟聪明,“你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真玉怜珠的武功。”
说罢他便走了。
孟聪明看着他的背景咬牙切齿:“好像你见过似的!”
蓟州不像京城,边关城市,总是缺乏那种富丽的繁华,一到夜晚,除了总管府灯光亮一些。整座城都只有星星点点昏暗的灯光。
那透出微弱灯光的每一扇窗户后面,或许都是一个不富裕,但很温馨的家庭。有母亲,有父亲,有孩子。也许几代同堂。一家人坐在灯光下,或吃着舒适可口的家常小菜,饭后或有些简单的游戏娱乐,男人们喝茶聊天,女眷们做些针线,或者督促男孩子们做功课,女孩子们绣绣花。
孟聪明很久没有经历这些了。
虽然在蓟州,在柯伯母的照顾下有些家的温暖,却也更容易想起早逝的父母。
初春的北方夜晚,气候微凉。
他虽然有武功护体,在外面呆久了,仍然打了个寒战。
这寒战,不仅因为冷,还因为,
一种熟悉的,但很久已经没有感觉到的气息似乎笼罩在周围。
远处,两点亮光在黑暗中飘移。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那亮光在黑暗中越飘越近,瞬间,一个影子倏地飘到他眼前。
他下意识地迅速后退,黄山的学武生涯,让这一切都是本能的反应。
眼中,那两点锐利的亮光。
那没有脸的脸!
孟聪明捏紧拳手,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玉怜珠!我知道你是。”
没脸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突然开口了:“离开蓟州,不要管闲事!”
声音像是尖锐的口哨,撕裂着他的耳膜。
孟聪明仍然盯紧他(她),他心里很紧张,有如泡在冰水里的感觉。
但他大胆地盯着没脸人:“告诉我原因,否则绝不放过你!”
没脸人瞳孔收缩了,没有脸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恨意,更显得狰狞:“十四年前在国相府,我放过了你,否则那时你就已经死了,还能今天站在我对面说话?”
尖锐的声音持续撞击着耳膜,孟聪明呆了:“什么,你说什么?”
没脸人冷笑一声:“哼……蠢东西……”
孟聪明突然清醒过来,他提起拳头,低吼一声,拳已出手!
没脸人却突然消失,孟聪明带着千钧力的拳头一下击空了。
没脸人在空中一个迅如闪电却无半点声音的凌空翻身,双臂已伸出,手变幻成爪型,指尖甲利,向孟聪明天庭抓了下来。
这一抓,带着下冲的力量,却仍然没有半点声音。
就像黑夜中扑飞的蝙蝠。
孟聪明从心底感觉到诡异与可怕。
没脸人像是一只大鸟张着翅膀扑落下来,他瞬间被罩在一股极强的内息之下,全身都似被钳住,甚至他的拳击出去却费尽了力量收不回来。
孟聪感觉到了爪风已扑到自己头上,甚至已经触到头皮,因为头皮一凉。
她的武功太可怕了,那个假冒他的没脸人,简直是表演太过拙劣。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脚还在这股内息与掌风织成的气网之外。
他反应极快,蓦然惊悟,玉怜珠最可怕的是她的内息,然而她的内息并没有到堪成化境的程度,没有能成网全部将他罩住。
而孟聪明的右脚正好卡在两块从地里突起的石头之间,他右脚一借力,蹬着石缝一接力,人已腾空而起。
啊,黄山师叔教的功夫果然让孟聪明不辱师命,他竟然从这一脚的空隙间,撕开了没脸人,不,玉怜珠的内息之网,人随之闪身而出,从气网中冲破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