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清醒的时候正是清晨。
玫瑰色的朝霞镶嵌在深蓝色的海平面上方, 海浪的声音显得轻柔, 有规律, 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咏唱, 自远古一直延续到现在。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盯着窗外瑰丽的景色看了一小会儿。
景色很美——这是自然的, 这片区域房屋的租金可不便宜。
可加尔文他忽然意识到,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之后, 他却像是第一次注意到景色的美丽。
他注意到自己的状态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他的心灵就像是被洗涤过一般变得轻盈和透彻, 思维清晰而敏捷。一直以来缠绕在他身上的疼痛都像是忽觉一样消失了, 加尔文低下头,用手握了握拳头, 他的肌肉隆起来, 然后放松下去。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困惑,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好,简直就像是有人潜入了他的梦中,把他身体里的每一个零件都好好的整理了一遍。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到了一个最佳的状态。
“老天, 我到底是多久没睡好了……”
加尔文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然后他揉了揉头发。
他并没有想太多,而是单纯地将自己的好心情与好状态归结于自己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上。
他破天荒地浪费了一点时间,在自己的床上欣赏完了壮丽而美好的日出,然后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些许动静。然后他换好衣服走下了楼梯, 看见了厨房里的人影。
加尔文必须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仿佛忽然掉到了那种古早的家庭肥皂剧里——海边的别墅,清爽的早晨,还有醒来以后在厨房里看见自己伴侣忙碌的身影。
不过当厨房里的男人回过头望向加尔文的瞬间,加尔文便从那可笑的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芙格?是你?”
他有些惊讶地问道。
在这具身体没有开口,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的前提下,加尔文只是看了一眼便瞬间认出了掌控身体的人格身份——芙格的瞳孔瞬间缩小,他深深地看了加尔文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异样。但是他的情绪永远控制得很好,并未让加尔文察觉到任何端倪。
“早上好,加尔文。”
芙格用他惯常的冷淡腔调回应,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解释,“只是人格间例行替换,而且考虑到你的手术,这几天暂时由我主控这具身体。”
加尔文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他其实更习惯维吉利在自己的身边,如今骤然看见芙格,竟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哦,好,好吧。”
芙格的眼神闪了闪。
“如果你更习惯维吉利的话,我可以——”
“不,不用,我不是那个意思。”加尔文飞快地打断了芙格,他简直都快要害怕起这个英国男人对情绪的敏锐度了,他冲着后者笑了笑,“我很高兴你出现了,真的,我只是……好吧,有点吓一跳。不过我很高兴有你在这里,还有,我是不是一直忘记跟你说谢谢?谢谢你治好我身上的那些伤。”
加尔文指的是他在天使镇的枪伤。
“你不用谢。”芙格回答道,“你永远不需要谢谢我。”
他的回答多少让加尔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加尔文只能笑了笑,然后他走进厨房,发现芙格其实正在做早餐。
不过在他看来,芙格的早餐制作进度有些落后,因为他正在以做手术一般的精细程度切着一条培根。
加尔文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是他的错觉吗?他总觉得芙格显得有些……笨拙。
察觉到了加尔文的目光,芙格笔直地望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几秒,加尔文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唔,你继续,不用在意我。”
加尔文干笑了几声,努力维持着自然的状态,越过芙格给自己弄了一杯咖啡。
哦,该死……
加尔文在心中嘀咕。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状态,他与芙格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有一些可能是因为他与维吉利之间的关系(然而他妈的他与维吉利明明是同一个人),而另外一些则是芙格看他的那种眼神。
几分钟之前加尔文还因为自己良好的状态而心情愉快,但现在他却感到了懊恼,如果不是他的状态太好的话,恐怕他也没有余裕注意到芙格的眼神……
那看似冰冷,淡漠,仿佛永远漂浮着一层薄冰的眼神深处,有一些除了病患关系之外的东西存在。
这下可有些尴尬了……
加尔文想道,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尴尬些什么。
但紧接着他的注意力便从少女般的心思上转移开了,因为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焦味。
“我的老天——”
加尔文回过头,只见芙格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镇定自若的姿势站在炉子前,但是他面前的平底锅已经开始燃烧了起来。
加尔文眼疾手快地在烟雾报警器尖叫前用锅盖和湿毛巾控制住了火势,但那些被精心切割后的培根与鸡蛋却已经无法避开化身为焦炭的命运。
“抱歉。”
芙格看着那些只能称之为“残骸”的东西后,冷静地对加尔文说道。
“我想,作为英国人,在厨艺上我确实还需要一些练习——”
“我来!”
加尔文护在了炉子前。
他与芙格又进行了一瞬间的目光对视。
“你想吃什么?”加尔文开口问道。
“……”
半个小时后,芙格与加尔文坐在了餐桌前享用他们的早餐。
跟维吉利比起来他们的早餐稍显简陋,但用餐时芙格却依旧表现出了贵族一般的餐桌礼仪。
加尔文给自己倒上了这个早上的第三杯咖啡,那滚烫的液体涌入喉间的畅快让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淡淡的低呼。紧接着,他注意到芙格正在看着他。
“怎么了?”
加尔文忍不住问道。
“你看上去状态很好。”
芙格说。
加尔文冲着他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这需要感谢咖啡豆……还有一晚上的好梦。”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开口道,“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而且我猜我做了一个挺好的梦。”
“梦?”
“唔,很久都没有过的好梦……”
芙格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了一下。
尽管表面上他依然显得镇定自若,但他的精神却已经开始紧绷起来。加尔文或许真的以为那是一场梦境,但是芙格却知道,那并非是梦。
“也许我应该说‘恭喜’。”
他对加尔文说道,声音多少有些生硬。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加尔文仿佛已经习惯了芙格的这种说话方式。
“哦,因为难得的一次美好睡眠便得到了一声‘恭喜’,这听起来可真是有些可悲。”
加尔文耸了耸肩膀,他随后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天啊——睡眠这他妈重要,我觉得我现在全身都很轻松。”
说起来确实有些奇怪,无论加尔文怎么回想,他始终想不起那个梦境里的任何细节,但那种轻松而愉快的余韵却依然沉积在他的身体里,让他光是想起那个梦时便忍不住心生舒畅。
“包括你的背部?”
芙格试探性地问道。
加尔文一愣,仿佛这一刻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被自己身上那对蠢蠢欲动的翅膀折磨很久了。但是现在……那种异常沉重和炙热又疼痛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让我看看。”
芙格走了过来,他示意加尔文脱下衣服。
加尔文没有任何心灵障碍地照做了,而芙格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背上的两道长长的痕迹沉默不语。
跟红鹿昨日所见相比起来,加尔文背上的那两道凹痕的情况更加明显的好转了。加尔文的皮肤没有任何红肿的迹象,缝隙下方的薄膜转为了很淡的粉色,它们显得平滑而干燥,薄膜下方微微发白的器官也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那两道凹痕看上去是那样完美,它们那样自然地镶嵌在加尔文的背上,就好像人类本来就应该在自己肩胛骨的部位多上这两道狭长而倾斜的缝隙。
“怎么了?”
芙格那一瞬间的沉默让加尔文有些不安,他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芙格一眼。
“没事,你的伤势有很明显的好转,只不过……”
芙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他轻轻地碰了碰加尔文背上的凹痕。
“唔——”
加尔文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倏然颤抖起来,然后朝着前方倒去,就好像他全身的力气都被人完全抽走了一般……
就跟昨夜一样,加尔文的背部对于外界的碰触非常敏感。
超出常规的敏感。
芙格稳稳的扶住了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的加尔文。
“抱歉。”
他说道。
而加尔文一直到几十秒后才勉强稳住了呼吸,他惊恐地望向芙格,并且将手背到了身后企图碰触自己的肩胛骨部位。
“老天,他妈的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背上……出了什么问题?”
“别动。”芙格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腕,“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你的身体正在适应它。”
“它?”
加尔文有些僵硬。
芙格凝视着加尔文的深紫色的眼睛——他不会错过那里头浮动着的脆弱,惊慌还有茫然,这让他感到了一种难耐的干渴。
“你的翅膀。”
他道。
加尔文沉默了片刻,他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冲到了盥洗台前——他终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曾经的伤口。
他承认自己差点被吓到了,那两道凹下去的缝隙实在是太自然了,完全的天然地存在。
“哦,该死的该死的这玩意看上去就像是长在我身上一样?!”
“它们现在确实就是‘长’在你身上。”芙格走过来解释道,他之后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加尔文却无心去听。他试探性地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亲自碰了碰那两道凹痕,一股宛若电流般的酥麻感瞬间沿着那个部位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加尔文差点又软软地倒在芙格的怀里,幸好最后关头他死死捏着盥洗台的边缘站稳了。
“他妈的——”
他发出了一声相当恼怒的诅咒。
“那是一小块新生的部位,角质层很薄而神经密集——”
“闭嘴。”
加尔文打断了芙格的解释。
“我才不管我的身体究竟做了什么,我还是会想办法切除掉那对该死的翅——”
这一次,他的话语也被打断了。
只不过打断他的并非是芙格又或者是其他人格,而是来自于屋外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从海滩的方向传来,光从声音就能听出来她吓得不轻,所以哪怕隔了这么远,她凄厉的声音依然像是锯子一般尖锐。
芙格脸色微变,他与加尔文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他走到窗边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
加尔文停在芙格的身后,他发现自己有些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怦怦——
心跳声。
呼——
呼吸声。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转动的声音。
然后是嘈杂的,远远的人群的喧嚣。
“哦,老天,老天!”
“呕……”
“天啊那究竟是什么……”
……
一瞬间,加尔文只觉得眼前的场景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宛若时间倒流,宛若过去再现。
那熟悉的不详预感甚至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芙格只在窗口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随后他飞快地转过了身看向加尔文了。
“去楼上。不要停留在任何其他人可以看到你的地方。”
他对加尔文说道。
他没有告诉加尔文海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出于一种奇妙的直觉,加尔文却觉得自己已经感知到了真相。
“有人死了,对吗?”
他轻声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一章的时候满脑子都某人舔加尔文翅膀的场景……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