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不仅潮湿,还有一种非常沉重的压抑感,让人哪怕是躺在地上都仿佛被埋葬了一样,鼻腔内也尽是腐烂的臭味。而偏偏耳边不断有一些嗡嗡作响的昆虫飞舞的声音,连身上都布满了痒索索的触觉,好似那些虫子不仅仅是在身边飞舞,而是爬满了全身。
从耳朵孔里钻进去,从嘴巴里钻出来,但凡有洞,那些虫子无孔不入。
难受,还有……痛!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个身体的主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抖了抖,不确定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被那些虫子咬到了什么筋肉引起的反馈。随后这种抖动导致这具身体的大范围抽搐,而全身的还保留着的肌肉组织开始如同蛇虫般蠕动,最终,身体睁开了眼睛。
“我……还活着。”
声音嘶哑而干瘪,带着干涸仿若沙漠般的味道。
当又有一只足足有拇指大小的双翅目虫子落在了他的嘴边,他张嘴伸出了舌头,那舌头猩红而硕长,卷住那只虫子,拖入了嘴巴里。肥硕的虫子随即被咬碎,粘稠的内脏在嘴巴里爆开,虽然肯定没不是什么美好的味道,但那些汁水瞬间滋润了其干涩的嗓子,乃至肠道,这让他立刻感受到了某种与死亡相对的久违的感官体验。
“我……我是斯卡拉多斯,斯卡拉多斯莱因哈特。”
这具身体的主人正是被方一行遗留在地下的斯卡拉多斯,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方一行离开后苏醒,也不是在整个区域下陷后,而是……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由于环境中的潮湿和温暖,他的身体在这几天内出现了肿胀,内脏明显坏死后腐烂,鼓起的腹部内灌满了胀气,似乎一戳就会爆开,便是表层的皮肉也被那些虫子扒拉的尽是破口,更不要谈身体被虫子钻进钻出造成的大量损伤了。他还活着唯一的原因就是方一行给他留下的契机。
因为苏醒,他原本应该死去并且在黑暗中腐败为尘土的身体被唤醒,非人的力量开始刺激着每一寸筋肉乃至骨头,从细胞层面促使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活性。恐怕连方一行都不会想到斯卡拉多斯的异变是如此的黑暗,那些尚且在他身体上爬动的虫子被活化的皮肉拉住,就像是他全身都形成了泥潭,把所有的虫子都吞了进去,融合成自己的一部分。
周围并没有光源,也没有观众围看,那些虫子就更不懂得恐惧为何物了,不然怕不得被吓个半死。在斯卡拉多斯身上出现的异变简直有些可怕,不仅仅是他苏醒了,那些肌理一条条都活了过来,在身上扭动着,仿佛一条条恶心的虫子,把所有靠近的,飞舞的,爬动的虫子全部勾住,贪婪而疯狂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资源。
斯卡拉多斯没有更多的动作,他就那样躺着,似乎是在黑暗中思考着什么。
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他慢慢坐了起来,虽然周围依旧漆黑一片,但斯卡拉多斯却用另一种感官“看”清楚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嗅觉、乃至空气中微弱的波动都被他掌握并与脑海里勾勒出清晰的周遭的环境,而对温度的细节感知使得他将更多的部分补充进去。虽然他所“看”到的并没有曾经的那般用眼睛看到的五光十色,可也不是单调的黑白。我们是无法去体会那种视角下的一切的,只能说,那应该不是人类能够掌握的另一种生存依赖。
“我……在等待一艘船。我记得我有船票。可是……船在哪里?”
斯卡拉多斯明显有记忆上的损伤,他隐约记起了方一行的样貌,可不记得他是谁。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南极大陆,却不晓得为什么会到这里。通过对周围那些飞虫的外形和环境做对比,他清楚的推测着这些虫子的来历和生活习性,那些有危险,那些可以食用,该如何更好的在这里生存下去。却忘记了更多的东西。
他抓了抓脑袋,上面已经没剩下几根毛发了,对于失去的记忆,斯卡拉多斯并没有过多的情感,应该连情感他都失去了不少。
“船!”
他呢喃了一句,张嘴用舌头卷住几只虫子,然后在这似乎没有完全垮塌的地下建筑中移动着。
黑暗中似乎不仅有那些虫子,偶尔还会钻过去一些像是猫一般大小,但形状如同老鼠的生物,斯卡拉多斯知道那是一种始祖级哺乳动物,应该是靠那些飞虫为食,自然也比那些飞虫要有营养的多。他的脑海里立刻将该类生物标记为可食用,并记住了它们的气味。随即如同恶犬一般扑了上去,其动作迅猛的如同猎豹。而在他扑过去的同时,他的双手扭曲起来,十根手指化作游蛇,将那只生物捆住,并按死在地上。
斯卡拉多斯没有立刻食用这只被他捕获的生物,而是握在手里,肆意打量并用脑袋记录着关于这种生物的所有可测量数据,凝听着它的嘶叫,当完成这一步之后,他一下子裂开了大嘴,那嘴巴张开的幅度已经将嘴角撕到了耳根,并一口将那个生物的三分之一咬了下去。
温热的血液洒在身上让斯卡拉多斯异样的亢奋,其鼓胀的腹部一阵收缩,下一刻竟然张嘴喷出大量的腐败的恶臭液体,诡异的是,这些液体竟然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他手里攥着的半截生物的尸体被那些液体覆盖后,发出滋滋声,肉眼可见的萎缩了下去,眼看着就少了一半,他赶紧把剩余的部分张嘴吞了下去,然后打了个饱嗝。
“胃液?”
斯卡拉多斯自己呢喃了一句,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墙壁上出现的被他喷出的液体腐蚀出的斑斑点点的凹坑,似乎有些诧异。但很快,他自己的注意力好像被转移到自己刚才的那种诧异的情绪里,这使得他在原地呆了好久。
“适应性……还有……什么呢?”
好半天斯卡拉多斯才又嘟囔了一句,然后抹了抹嘴角的血液和沾上去的腐蚀液,晃晃悠悠站直了身体,迷茫地看着漆黑的远方,继续前进。
“船,找到船,找到那艘黑色的船,我就知道一切了。”
他就在这黑暗的通道内慢慢前进着,也许是数天,又或者是数个月,直到某一天走到一处奇怪的方形房间后,脚下的地板塌陷了下去,他自此掉进了水里。那是他苏醒后第一次感受到危险,那些水就像是毒药一样,刮掉了他身上逐渐丰满的肌肉,一层层将他剥离。他费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才爬上了一根巨大的骨架上,这才逃过了死亡的命运。
“怕水吗?”
哪怕是经历了好像要死掉的危险,斯卡拉多斯依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这些时日里经过进食生长出来的肌肉因为这次意外不仅仅回到了最初,甚至还没有最初那么多,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皮包骨头的骷髅。
“水,危险!”
将这个信息铭刻于心,斯卡拉多斯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完全被水包围了,距离最近的岸边足足有十多米,失去了太多肌肉,他觉得自己的跳跃力一定无法完成这样的距离的跃迁,他不得不依靠着那凸出水面的大型骨架,寻找着某些可能。
“为什么呢?”
他一边思考着原因,一边做了一些尝试。最后他发现那些水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种浓酸,会使他的身体组织融化,但对骨骼并没有损害。顺带着,他还发现水里似乎有些鱼类。斯卡拉多斯不知道自己若是只剩下骨头还能不能活下去,所以他不能冒险,他能够想到的解决现在困境的办法就是捕鱼来为自己获得营养和能量,以此丰满自身的肌肉,然后尝试跳过去。
要捕鱼实在是个需要耐心的事情。好在斯卡拉多斯连耐心是什么都不大清楚。反正他有的是时间。虽然每次向水里伸手都会因此去掉一些皮肉,但换来的鱼倒是能够补充回来。
他倒是因此学会了如何控制身体的肌肉的移动。这说起来有些悬乎,但斯卡拉多斯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似乎都是可以单独运动的,甚至能够进行短距离的伸缩,就像是虫子或者皮筋儿。
若不是现在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肉都是有存在的必要的,他都想试一试将某一些皮肉射出去。
在积攒了一段时间后,当身体上的肌肉又稍微丰满了一些之后,斯卡拉多斯决定进行跳跃,他不想自己被困在一截骨架上。
跳跃这个动作,斯卡拉多斯用脑子构思了一遍又一遍,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得到适应的活动之后,他纵身一跃,整个人高高跳起,就在他要抵达岸边的一刹那,一根大概手腕粗的好像是舌头的东西弹了过来,直接糊在了斯卡拉多斯的脸上。
那东西倒是没缠住他,但却阻碍了他,他身子一卸,几乎是爬着摔下去的。好在最后关头,他一把扣住了岸边的石块,虽然两条腿都落到了水里,可好歹是爬上了岸。
那一刻,有些兴奋,但同时还有一些气愤。醒来这么久,他又体会到一种新的情绪。
从岸边爬上去,斯卡拉多斯就看到几只大爬虫钻了出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流出了口水,这些体型硕大的家伙绝对比之前他吃掉的那些东西要来的实在,他当然不能放过。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危险,毕竟他的双腿似乎没办法发力了,可这阻挡不了斯卡拉多斯。
当他整个人钻进那些爬虫的肚子里,从内而外的啃食着这些爬虫的血肉时,他感知到名为舒适的情绪。那些温暖的血液包裹着他,让他有种想睡一觉的念头,这么长的时日,他第一次想睡一睡。
当他把周围区域里所有的这种爬虫都啃食殆尽之后,他才决定就往前。
穿过坍塌了不少的通道,又钻过一些孔洞,斯卡拉多斯嗅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他知道自己身体应该散发着一些腐败的臭味,但他闻到的味道却更刺鼻,就像是混合着某些邪恶的恶念,臭的让人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斯卡拉多斯从这些味道中嗅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他想到了船,又想到了几副面孔,一些记忆在这种刺鼻的味道的刺激下恢复了。
“方……方先生。我是在等待方先生的船吗?他在这附近?不,味道虽然浓郁,却不是新鲜的。难道我错过了上船的时间吗?他应该还会回来吧。我有他的船的船票啊。”
斯卡拉多斯嗅着味道踏入了一片巨大的空间,在他的感知下,他“看”到了一个广阔的古老的城市的废墟。而在较远的位置,一个五边形金字塔更是散发着诡异的味道,那种味道让斯卡拉多斯敬而远之,他确信那里有极大的危险。
不过,还有一些其他的味道源自脚下,似乎脚下还有别的区域。
在找到往下的入口之前,斯卡拉多斯先发现了很多奇怪的尸体,这些尸体很像某种犬类,但大部分都长着两个脑袋,而且已经干瘪了,使得他完没有口舌欲。
“奇怪的尸体,奇怪的伤口。方先生做的吗?真厉害。”
他一边这样发着感慨,一边似乎还对自己的实力有些不确信。
当找到往下的通道,并看到了一些光点时,那是一些不知名的仪器发出的,他第一次用到了眼睛,第一次看到更多的色彩,以及他自身的样子。
在一个晶体槽罐前,他透过槽罐反射的光芒,看到了让他不敢置信的模样。
黑色,大量的黑色,就像是沾了满身的煤灰也不过如此。便是身上破烂的衣服都沾着很多黑色的脏渍,他甚至割破了一些皮肉,连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
“我……已经变成什么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曾经的样子,眼神中闪过一些遗憾,却并没有任何的慌张,好像现在的样子他也挺满意。
“黑色的血液吗?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