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封有病。
关于这件事,是在他七岁那年,由母亲洛知颦亲口告诉他的。
那时,母亲对他说,他的身体里面跑进了几个坏家伙,因为是坏家伙,他们就会时不时跑出来捣蛋,给别人添麻烦,所以说,他“病”了。
不过与其他病不同,他得的这个病不需要打针也不需要吃药,母亲也没告诉他应该怎么进行治疗,他的生活会照常地过下去,为此,当时年纪尚幼的洛封心里还颇为高兴。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
有一天在上课的时候,洛封差点拿着美工刀割断一个同学的颈动脉。
理由,仅仅是因为那个同学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事后年幼的洛封回过神来吓坏了,老师和同学们也是一样。
洛知颦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她很熟练地用洛水集团本身具备的财力与权势堵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嘴,哪怕是那个受害同学的家里人,在洛知颦的秘书丢出一张有巨额存款的银行卡后也变得一声不吭。
对于儿子犯下的错误,洛知颦好像并不意外。
那时候,年幼的洛封战战兢兢地站在母亲面前,他原以为母亲会责骂他,甚至是打他、体罚他,以让他牢牢记住这次的过错。
可是,洛知颦什么都没做。
她当时只是扫了一眼缩在角落里脸色发白的儿子,对身边的秘书随口吩咐了一句“带他去医院看看”,然后,便带人离开了。
她没骂他,没因为他犯下的错误而发怒,她甚至……没有拥抱他,想要安慰他的意思。
从那一天起,蹲在墙角望着母亲离去背影,洛封才真正地意识到,他“病”了。
他的病和普通的病完全不同,他的病,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会去伤害别人。
所以母亲才会选择远离他,所以……母亲才会讨厌他。
那一天,也是洛封记忆中,他多重人格分裂症第一次发病的日子,那天出现的具有极端暴虐倾向的人格,在后来,被他命名为了“一号”。
因为是第一个出现的家伙,因为是最具有破坏力的家伙。
后来的过程其实很简单。
年幼的洛封开始意识到他的“病”真的很严重,他开始主动向母亲哀求,想要打针,想要吃药。
那时候,他天真地认为,只要是他乖乖打针吃药,他的病就能好。
洛知颦没有直接拒绝儿子的请求,但她也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而是转头把这件事交给了秘书处理。
于是,从七岁那年起,直到上大学为止,洛封每周都会被家里的车辆接送去一位据说非常有名的心理医生家里接受治疗。
这种治疗不是全无效果,由于始终搞不清楚他体内人格出现的契机,因此医生告诉洛封,如果能有效排解心中的压力,也许就能降低副人格出现的频率。
他照做了。
他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去运动、去旅游、玩游戏……所有年轻人能够宣泄内心烦恼的活动,他都去试了一遍。
最后他发现,当沉浸在游戏的虚拟世界中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注意力被很大程度地从现实生活中转移开,他发病的频率果然下降了。
于是他大为振奋,凭借家中的财力,渐渐成为了一个骨灰级的游戏爱好者。
他不研究游戏,也从不去比较游戏的好坏,他只要有一款游戏能让他每天保持“正常”就行了。
在洛封记忆当中,他最近一次发病,还是在他大学入学的第一天。
那一次三号突然出现,不仅施施然地跑去洛知颦家蹭了顿早餐,还开走了洛知颦的跑车,一路飞驰到嘉禾大学的门口。
没错,这就是洛封觉得特别冤枉的地方。
如果开跑车的人是他自己,那么同学们的诟病他还能勉强接受,问题是,那天炫耀的人并不是他!至少不是他本人。所以他才觉得冤枉。
风头你出了,凭什么屁股要我帮你擦?
而且那混蛋还是无照驾驶,等到事后洛封把身体控制权夺回来时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总之,自那以后,可能也是由于洛封已然成人,心智趋近成熟,在那一天后,洛封就再也没犯过病,所以这几年来,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算是慢慢好转起来。
他的家世注定他一生下来就能得到这世上很多人得不到的东西,可估计旁人压根想不到,他最大的心愿还是能像正常人一样安静地生活。
他从来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自己伤害自己。
但是,他没想到,今天他会从崔这里得知一个几乎彻底击溃他此前坚定信念的消息……
“其实你根本不是什么多重人格患者。”
坐在洛封家中的客厅里,面对洛封和唐乔觉的注视,崔在喝了口啤酒后,就轻声说出了一句可谓是石破天惊的话来。
“我和你妈,特别是你妈洛知颦,我们都对你隐瞒了不少的事情。实际上在你七岁那年,你第一次发病不是在学校里面,而是在家里,当着我和你妈的面。你拿着刀……差点杀了我。”
唐乔觉猛地直起身来,双眼无声睁大。
洛封坐在一旁,虽然一语不发,但放在桌下的双手也一下子攥得发白。
“庆幸的是,当时你妈及时阻止了你……那时候她的表现真的很像是一个正常的母亲,她挡在了我面前,然后紧紧抱住了如同魔怔的你,我还记得你的眼神真的很吓人,布满了血丝,手中的水果刀仿佛随时都会向我捅过来……”
“那时候你的神志完全不清楚,事后也一直在发烧,迷迷糊糊,所以我估计你应该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
“总之,当时我妈和你妈为了你,到处拜访医生,甚至是求神拜佛,怀疑你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最后,一位在闽省非常有名的巫婆给了我们一个答案。”
崔抬起头来,用无比复杂的眼神看向洛封,嘴里一字一句,轻轻地说:
“她当时摸着你的额头,只跟我们说了一句话……她说,‘客人,到你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