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好的坏的历史都会铭记
下午四点整。
阳光依旧伴随着细雨,短暂的雨歇似乎为了喘口气休憩之后再来,在街面上留下一滩滩流光溢彩的积水,车轮驶过的瞬间便将金光打散,片刻之后又恢复到原装。行走在街头的行人举着花花绿绿的雨伞点缀在细雨当中。
驾驶着福特驶过简陋、拥挤且街道狭窄的贫民区,驶过金融街,福特在一处安静的居民区外面停下,莫磊下车走到公用电话亭。
这个地方已经在科斯比区,离下午五点三十分与沃克斯约定换人的地方只有六公里距离。他往公用电话里投下一个硬币,拨出号码,待电话接通,便大声咆哮。
“公共卫生署吗?”
“是的,先生,有何贵干?”接电话的人声音沉闷,打着官腔,一副公事公办的德行。
“南区,圣塔基山,博特罗公馆,下水道堵赛了,脏东西都蔓延到前院的草坪上了,我的天!”
“先生,请你说清楚地址。”
“他妈的,我都说了,博特罗公馆,圣塔基山,听懂了吗?哦天啦,太恶心了。”莫磊粗声粗气地咒骂。
“哦好的,我们马上就派修理车去。”接电话的男人应该是迅速在电脑上搜寻到了地址,知道这里住的人非同小可,说话的声音立马变得温驯了许多。
“谢谢,麻烦你们快点儿,好吗?”
……
公共卫生署的白色箱型货车慢悠悠地驶上圣塔基山的公路,驶向通往博特罗庄园的交叉路口。司机大概在寻找道路两旁脏水的痕迹,到了转弯处,一位穿着草绿色防雨服的男性交叉挥舞着双手,示意司机停车。
有些恼怒的司机发现自己不可能绕过那个家伙,对方在街道中央来回奔跑,挥舞着双手,一脸的焦急。司机推开车门,在滂沱的雨中大声地怒喝,“你想死吗?这下雨的天气看不清就撞死你。”
这是他几个小时之内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
博特罗庄园大门,一位荷枪实弹的守卫正站在松木岗亭墙壁前的电话机里拨打电话,他吩咐交换台的接线员给他接外线,他要着麦德林市政的公共卫生署问问,有一台喷着‘公共卫生署’字样的白色厢式货车行驶在博特罗公馆前面的车道上,每隔几百米就会停一会儿。
“先生,我们接到报告,说是在圣塔基山的博特罗公馆附近,有一条下水道堵了,我们就派了辆抢修车过去检修。”
“谢谢!”守卫挂掉电话,揿下与所有岗亭同时通话的按钮,分享了这条消息免得其他同事一头雾水。返回座位后,他想着,什么样的白痴才会以检查下水道来维持生计呀?
身上披着写着白色大字“麦德林市政公共卫生署”的黑色雨衣的司机当然就是莫磊。他不紧不慢地开着卫生署的箱型货车,行驶在博特罗公馆的私家车道上,车子紧贴着路肩,每到一处排水沟便停下一次。
这段路很长,大约有二三十处排水沟。每次停车,莫磊便拎着六尺长的掏勺和各种看起来符合这种场景的工具走来走去。但其中有十次,除了工具之外他还携带了另一种物品——喷成黑色,容量为五升左右的塑料容器。他把七个容器从岗哨看不见的地方塞过铸铁栏杆,用掏勺捅进灌木丛林中,另外三个则用剩下的电铃线挂在窖井底下。
四点四十分,莫磊完成了所有工作,开车驶下圣塔基山,快速沿着南部绕城路驶向西边,进入到两栋年久失修的制造工厂。这两栋箭镞看上去似乎遭受了几场龙卷风的侵袭,只剩下几面全是涂鸦的墙还没有到,但也差不多了。破烂的铁网篱笆下堆积着水泥砖块。
停下货车,莫磊爬进汽车后部,想叫醒那位可怜的卫生署职员。他时间紧迫,没空好好对待这位朋友,只能脱掉黑色工作服,然后用几个耳光扇醒了对方。
“怎么了怎么了?”那个家伙吓得魂不附体,看见莫磊,便不自觉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对不起,我犯了一个错误。”莫磊一只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你信不信这个解释随便你,但我没拿你的东西,也没干什么坏事,下水道也替你检查过了。”
“你他妈疯了不成?”工作人员渐渐地没那么惧怕了。
“看起来的确如此。”莫磊从裤兜里摸出四张100美元面值的钞票,“修理车的费用我来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百美元,怎么样?”
“四百块?”
“过去的几十分钟之内,你在认真检查圣塔基山、博特罗公馆及附近相邻的下水道,就这么简单,上级派你来,你认真完成了工作。如果想要这五百块并且好好使用它,有人问起你就这么回答。”
“你太疯狂了!”
“没空和你讨论人生。”莫磊伸在对方肩膀上的手用力压了压,“接受,还是不接受?”
那人的眼中绽放出贪婪的光芒,抬手接过了莫磊的钞票。
莫磊站在原地,看着白色厢式货车驶出路口,驶向公共卫生署的方向。他低头看看腕表:即将到五点整,离预约的交换时间尚有三十分钟,也到了与沃克斯沟通的时间了。
转了个弯,莫磊走向一条小路,背影消失在道路两旁的杂草之间。
……
墨西哥城,起义者大道与改革大道的交汇处是一条著名的历史街,大街中段每隔两三百米百米就有一尊与真人一样大小的名人青铜雕像,两雕像间有高近三米的青铜大花瓶。道路宽阔、行人如织,即使在傍晚五点,依旧有游客慕名而来,只是大多数三五成群,少有落单人士。
在历史街朝东北走向的道路右侧,有一排历史悠久的灰色建筑物。靠最里侧的一栋楼内,门口的铜制铭牌上刻着‘开拓者船运公司’字样,字体及其气派与优美。院子里空荡荡的,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石径从铁门出通向十几米之后的三层台阶,台阶上两根用茛苕做装饰的科林斯风格的柱子,厚重的双开木门紧闭,门廊两侧镶嵌黑色玻璃。
小楼的地下室内,身材粗壮的加纳手中拿着雪茄,穿着一件深色紧身T恤,神色憔悴,脸上有岁月镌刻的皱纹和人生磨砺的沧桑,鬓角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身边的年轻人手中帮他抱着深色薄外套,两人并排沿着地下室灯火通明的过道走着。道路两旁有几扇漆成蓝色的木门,门口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守卫,他们看见加纳也视若无睹,依旧沉默地守着自己的岗位。
走廊尽头的房门是黑色的,这里无人看管,只是年轻人去推门的时候却有些面红耳赤,看得出这道黑门十分沉重。加纳有些不耐烦地伸手帮了一把。进去之后,年轻人被加纳挥手走出门口,自己则一人进到室内。
穿着白色衬衣的狄格尔坐在角落里柔软的沙发上,面前的小几上还有半杯红酒。20来平方米的房间内装修得十分奢华:四张黑色单人沙发散落在玻璃茶几的两侧,最上方一张棕色的高背沙发椅,正对着墙面上的大电视机。
玻璃茶几上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黑色塑料台,上面有几颗按钮,按钮旁边的红绿灯交替闪烁。一盒雪茄与点火器与一只半尺大的烟灰缸排列的整整齐齐,放在塑料台的旁边。
见着加纳进来,狄格尔也并未起身,只是举手示意,“hi,加纳。”
“狄格尔!”
加纳走到棕色沙发旁边,朝后移动椅子再侧身坐下,面带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身旁的狄格尔,“兄弟,你是怎么想的?”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加纳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眼神冰冷,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哦,我说对不起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件事对你造成的困扰,而是对蒂娜说的。”狄格尔端起酒呷了一口,乜斜着眼看着加纳,“所以,您误会了。”
“愿闻其详。”
“你还有两个月,五十岁生日了吧。”狄格尔拿起一支雪茄,挑开烟头,在手中慢慢把弄着,“我马上就四十岁了。加纳,我从二十一岁就跟着你工作,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是黑是白了。”
“这是你背叛我的理由?”加纳的眼角抽了抽,笑容僵硬。
“一部分吧。”狄格尔叹了一口气,“我尊崇的也是你的思想,这个世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你我就算是付出生命,又能改变什么?去除掉一个黑帮组织、打掉一条运输通道、杀掉某位黑帮头目,这样是事前,我们干了几十年,可这几十年,我们付出所有的心血,用时间与家人做代价,但黑帮组织少了一个,便多出了一个更庞大的;运输通道越来越先进;黑帮头目越来越精明。你告诉我,我们在做什么呢?”
“沃克斯不一样,可能到现在为止你还认为他是一位意图?权且不自量力的野心家,可是,他的提议才是趋于正常的最佳方式。这些年来,无数黑帮都在伊始便打着一幅为民众的招牌,但真正做到的有吗?”
“他们占地盘,死人;抢客户,死人;逼良为娼、制造毒品,哪里不死人?你不知道郊区的白骨有多少是那些女孩的吗?你不知道有些头骨的年纪是几岁吗?他们自己坐着私人飞机、住着豪华别墅、搂着顶级名模,外面有荷枪实弹的保镖保护着,最终做的,依旧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坏事。”
“沃克斯的计划却很简单也很实用,政府同流合污,一边叫嚣着要驱逐、要灭掉这些人,可这么多年来却越灭越大。那就干脆由政府来控制这些生意,将那些能做的东西合法化。沃克斯不会想着去做什么救世主,他倒是个干脆的生意人,在事情结束之后,他继续做他的沃克斯集团主席,而哥伦比亚将会改天换地,我们这种人,也该解甲归田了。”
加纳听着狄格尔侃侃而谈,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突然插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沃克斯在以后就不会像原来的那些老大一样,只手遮天、杀人放火呢?”
“哪又怎么样呢?”狄格尔寸头不让,“人类文明总是在进步和退步两者中摇摆。我们受到了教训,一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历史的悲剧不停在重演——大屠杀。然后呢?人类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情,很快又发生种族灭绝的餐具,世界大战、暴君独裁,压迫少数族裔。人类似乎停止了进化。可现在,我们有机会改变这种状况,死一些人又算什么?沃克斯如果有一天违背初衷,难道就没有其他人会去制裁他?”
狄格尔似乎在给自己并不坚定的说法下定决心般地点了点头,“嗯,一个腐败枯朽的政府组织,不能再让他们胡作非为了,沃克斯的手法不一定能容于多数人,但人类每一次历史的重大进步,都要以许多条生命作为代价。”
加纳拿起一支雪茄,撕破烟头,用点火器点上吸了一口。他看着狄格尔的眼神有怜悯、有心痛、有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一起十九年,出生入死的十九年。狄格尔被选中的时候,年轻到一腔孤勇满心热血。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毫无心情去与狄格尔辩论了。
“你知道你的结果是怎么样的吗?”
狄格尔摇摇头,也将雪茄点上拿在手中,“无需知道,历史会铭记我的。”
“那你就等着吧。”将手中抽了两口的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加纳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转过头又看着狄格尔说,“如果蒂娜回不来,我会扒了你的皮,用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