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松开了安妮特搀扶着的手,让她回去休息,随即上前推开了公会二楼右手第一间门。天旋地转的,隐约记得应该是这里。
你睡在哪个房间是你的自由,无人可以置喙。下场无非是三种:被人允许,被人躲出去,被人打出去。无论如何,安妮特躬身行礼离去了。
房间黑漆漆的,后排教官尚未回来。掀开永续灯的黑罩,不愧是她的房间,书卷气十足,摆着许多只有法师才会用得着的小玩意和无数的书籍。这里有种好闻的味道。
你坐在床边等待了一会儿,房间主人却迟迟未归,有些奇怪。
倦意袭来,
理论上不应该被打出去才对,于是你先躺下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轻轻推开,一道女声略显惊讶的问道:“……是谁在那里?”
是我。
除了我还能是谁……整个公会男性本就不多,有胆子擅入闺房的更没有他人了。再说了,不是受邀而来的么?
那位女性倒了杯水,将你扶起身,清凉进喉。
你看清了对方的脸庞──怎么会是潼恩?
潼恩握紧你的手,低声呢喃:“会长大人,您终于肯回应我的心意了。”
嗯。
嗯──除了这个还能说啥。她眼中饱含爱意,现在好像也不是一句我特么进错屋就能摆平的,为啥一喝酒就推错门?潼恩完全没有打算放你出去。事已至此,
问一下刚才在宴会上说的笑话有几分真实成份吧。
“大体上都是真的。人类是一种能够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无关人士不幸之上的生物。这笑话也不是我第一次这样说,因为每每都能引人开怀大笑,所以就稍微修饰了一番。我虽不是贵族但也家境富裕,再加上智力远超周围的同龄孩子,早早就被父母不断更换恩师,而且越换越优秀,年仅五岁就拜在王立图书馆馆长门下学习知识和所有法术。过早的成为了罕有高阶职业,当时我真的是……现在回想一下,相当的膨胀、目中无人。”
“奥术和神术的施展原理相去甚远,却很少有人能像我这样真正的左右开弓,将两套法术位彻底分开计算。百种法术,其实一点都不夸张,当时我就跟所有得到了利刃的孩子一样──渴望试刀。后来发生的事情就跟宴会时我说的笑话一样,在实战时我才惊讶发现,自己的法术威力和成功率比同等级法师或牧师要低得多,而且会的法术种类再多,却没有机会一一施展。实际上,我仅有一到三次的施法机会,如果面对是弓手则可能连一次机会都没有。上天是公平的,给我双法术位,就会给我仅有一半的法术威力。”
除了被怪物剁碎三次,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么?
潼恩点点头。
“有个消息未经证实,所以无法正式向您汇报。”
“古城的守卫队正在着手趁机组建侯爵军队一事。三家势力已经失衡,议政厅迟迟无法正式重启,而守卫队和市场又有以前沿用至今的不战协议,所以便各自向外伸手──市场趁机扩大了贸易路线,旨在将有力部下安插在劈云城和五巷海湾的市场管理层,前者阻碍并不大只要缓慢稳步推进计划即可,但后者却无缝插针。撇开这件事不谈,古城守卫队也有自己的盘算──最近侯爵领地西境并不太平,地下城的余孽兽人合并组建成了强大的氏族,西北豺狼人已经彻底疯了势如破竹如火如荼,迟早会杀过来,西侧的军阀混战据说已经闹得民不聊生。侯爵有意也必须再立一只西境的军队,此时正是古城守卫队把手伸向军方的绝佳时机。”
“议政厅与神殿属于贵族与宗教两条平行线不断交织难以分离的利益共同体;市场与黑街仿若光与影不可分割,有光,必有影,自古恒定;守卫队和军队则是同属一支的上下级内外合作的关系。至今古城附近没有设立军队,是因为地处境内深处没有必要,导致守卫队始终比议政厅矮一头,现在是队长派出自己的心腹执掌新军队的绝佳时机。”
“奴隶起义,就是他需要的最后契机。”
“一旦起义战火燃烧起来,受压迫的平民和奴隶们便不可遏制,波尔茨子爵的统治也将承受莫大动摇。这样的机会,至少三个势力不会放过──长久以来吃瘪的执法队会来寻仇,照死里整波尔茨子爵;被挤到郊区的诶利亚贝斯子爵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夺回自己应有的待遇;古城的守卫队则会远赴此地进行支援,镇压起义。”
古城守卫队将借着这样的战功,正式向侯爵申请组建新军队。
也就是说,古城守卫队会成为你的敌人,用平定叛乱的名义杀你的人换取自己的功绩。古城守卫队战力不俗,至少曾与地下城联军战得一个平手。
潼恩想了想:“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明天中午时分,古城守卫队长将亲自来拜见您。”
哈?
为什么!敌人为什么要来拜见?
“当然是谈条件谈交易,对他也对您都有好处的那种。”
记得古城守卫队曾放话,终有一日他或许有机会与你合作。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尚未开战,古城守卫队暂非你的敌人。
你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实际上是刚才以防有人突然推你上台讲笑话才准备的小笑话……
有一只麻雀在寒冬里被冻成了冰棍,一头栽了下来。本以为自己会冻死,却有一头牛在它身上拉了一堆牛粪,将它解冻了。在牛粪里,麻雀又温暖又开心,不禁高兴的歌唱起来,歌声吸引来一只猫。猫把麻雀身上的牛粪扒拉开,将麻雀一口吃掉。
有的时候在你身上拉屎的不一定是敌人,把你从屎一样的境地拉出来的也不一定是盟友,最重要的是,当你遇到好事的时候千万不要奔走相告恨不得没人知晓。
奴隶起义,
是件大事,
大到足够彻底改变五巷海湾的局势。
……你不知道为什么潼恩会知道这么多事情,遂直言问之。
“先澄清,冒险者那边的工作我也有好好在做哦,在这基础上,我渴望成为您的助力。”潼恩望着你的眼睛,非常认真的说道,“您不该止步于小小男爵,不该止步于如今规模的冒险者公会会长,我正是为此而来,已为您谋划了一应相关的计划。您需要做的就是:一个争字。”
海瑟薇曾反反复复告诉你,不要死,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但潼恩却告诉你,不要放弃机会,只有去争才能赢。
换个看法,前者的意思就是只要稳稳缩着,等待别人犯错,就可以如同古城审判庭似的搞死他人,别人退就是自己的前进,而后者的意思其实就是反正你是天才,一切都能化险为夷,独木桥就那么一条,把别人搞死你就可以通往辉煌了。
……这次,
在五巷海湾会有审判庭吗?
潼恩怔了怔,毫不迟疑的答道:“当然会有,而且被告的人是您。”
……
……
潼恩发现你顿时沉默不语,摆着手指细数着你的罪名:“第一,管理不善,致使冒险者间接害死了希尔瓦娜女士,而波尔茨子爵在这件事里扮演了救人的角色;第二,怂恿冒险者袭击停战条约下的鲨华鱼人,引发五巷海湾遭遇大规模袭击,而波尔茨子爵却是抗击怪物的功臣;第三,亲自潜入并击杀市场护卫,扰乱市场正常秩序,波尔茨子爵只是正当防卫;第四,对于矿场遇袭见死不救,虽然您其实救了,但根本没有人证见过任何冒险者公会的人,却有大量市场护卫目击你往崖下前进,必定路过矿场,却没有出面;第五,您擅自掳走了归市场庇护的亚人种公民,并藏匿,这件事波尔茨子爵已经软禁他们多年了,但凡若留下一点罪证早就被执法队搞死了,他绝对是无罪的,而您也只能指望人鱼村的村民替您辩解;第六,也就是最重要的是──全力支持奴隶起义。他是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和王国秩序的捍卫者。”
呃……
“您搞侯爵的钱袋子,侯爵定将您碎尸万段。当初老侯爵派您来,是希望您恢复秩序和权能平衡的,而非摧毁一切。”
你扶额。
顿了顿,潼恩继续说道:“波尔茨子爵本想给您安上第七项罪名:扩散瘟疫罪的,但您当初一反常态全力封锁,控制、救治疫情,让他平添了遗憾,没机会借题发挥。”
波尔茨子爵坐这个宝座太久了,而且坐得极稳,深晦权能之术。他与古城时的守卫队和议政厅互相争斗情形不同,根本没有必要做任何铤而走险的事情。他没有留下任何罪证,甚至罕有犯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软禁一村的人鱼,但既然软禁了这么多年必定是极其稳妥手续齐全的,最扯的是,昨晚那么大规模的暗杀行动竟然没有半个市场护卫甚至黑街人员露面。当时,我们打扫战场挨个揭开尸首蒙面时,心都凉了,根本无法证明此次是波尔茨子爵所指使。多次刺杀五巷海湾守卫队一事也是由黑恶势力出面,刃盾慕风没有抓到任何足以证明幕后黑手是波尔茨子爵的证据。
说到底,市场根本没有出手。
你,
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就像当初在古城审判庭上那般生死尽在半言之际,如今心虚的却不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为什么潼恩当初不拦着你潜入市场作死呢?“啊?为啥要阻止?”潼恩歪头反问,“如果我们不去争,怎么能入手推动奴隶起义的机会?又怎么能掌握住波尔茨子爵最大的命脉,一整村的人鱼呢?”
为什么潼恩当初不阻止你决定全力支持奴隶起义呢?“啊?为啥要阻止?”潼恩眉头深皱,“如果我们不支持,奴隶起义或许会败,而这是我们成功的唯一胜机了。只有搞死波尔茨子爵才能有后话,不是么?”
典型的富贵险中求的思维回路。
事已至此,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事态会变成──奴隶起义将会把八成甚至全部的市场彻底烧毁,民众的愤怒之下将波尔茨子爵当众处以极刑以泄愤。侯爵军队前来镇压,起义军早已疲惫且无后续抗战目的或意义,将一败涂地甚至直接投降,而起义军的领袖、干部以及你将被冠以威胁王国安全罪被绑上审判庭。
如果波尔茨子爵还一息尚存或复活,他将在审判庭咬死你,就算波尔茨子爵再也没有机会讲话,老侯爵痛失钱袋子的怒火以及对你利用价值的失望,将直接导致罪行坐实。
奴隶?
律法?
或许大部分起义军最终会被无罪开赦吧,但已经跟你这个死尸没有什么关系了。
怔,
在原地。
在你不知情之际,事态已经犹如百川汇海般全部趋于一个方向,大局基本已定。审判庭,将为你而开启。
也不能说是一手好牌打烂什么的,从最初波尔茨子爵就来找麻烦,从最初冒险者就惹了麻烦,从最初五巷海湾就因为一些历史原因不欢迎冒险者,谈不上有什么好牌。你,所需要做的事,从最初就未曾改变过:从死地挣扎出一条生路来。
夜晚,
你感受不到潼恩其他特别之处,她只不过是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女人,仰慕着你。当然,是在她闭嘴之后。
翌日晨,
出乎意料的是,候在你床前的是安妮特。
“伊丽莎白似乎有心事的样子,从昨晚忽然离席就看起来不太对劲。”尽管这样说,但安妮特对于自己终于能来侍奉你而感到高兴,才不会在乎伊丽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而潼恩,当然早就不见踪影了,同眠者比你起得早已经成了惯例。
梳洗起床,
看到海瑟薇,你对她嘱咐道,今天中午会有一位远客来访,准备迎接吧。
“远客?”海瑟薇怔住了,“莫非是……古城的?守卫队?”
你点点头。
一拍脑门,海瑟薇恍然大悟,终于把近日来所有信息碎片全部拼起来了。她也开始看清了事态的走向和局势的来龙去脉。全境封锁期间,波尔茨子爵没有也不便对公会出手,趁机韬光养晦不仅是公会,还有市场。拳头打出去前,唯有先收回来才更有力。
血光将至。
糟了糟了──海瑟薇神情凝重的指挥着侍女们准备迎接古城守卫队长的来访,并且去找潼恩商量对策了。
尽管事到如今,很多事情都无力回旋。唯有干到底!方可杀出一条生路!
老牌的冒险者都在休息,新注册的冒险者拿了公会池的基础装备跑去脚下的下水道讨伐鼠人和史莱姆了。各地城镇都不可避免的会有鼠人驻扎,城墙挡得住什么也挡不住鼠人,无孔不入,而史莱姆则是议政厅为了清理污物故意放养的。
冷冷清清的,任务公告牌上一片洁白什么单子也没有。公会已和歇业无异。
你进入街道对面的洗衣场,里面聚集着比预料之中还要多的洗衣工,绝大多数都是强壮的男性。什么都不用问了,这些就是那些起义军。
在引领之下,你进入地下密室。推开门,洗衣场老板以及两名格外强壮的起义军、雷蒙德和前排教官、后排教官皆在场,他们正围着一张铺有地图的桌子。
谁也没有必要避讳你什么,纷纷行礼之后,他们继续探讨着起义大事。
“这里就是波尔茨子爵的府邸,也是土皇帝无耻统治的权力中枢,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中央集权,只要击杀他,我们就无异于胜利了。波尔茨相信风水之类的玄学,府邸坐落在五巷交汇之处,是魔力最浓郁的位置,因此通往府邸的路线有五条。”
“五巷?”
“这里和这里等五条街道。虽然现在看不出了,但很久以前整座城镇就是以这五条街道为基础,逐渐繁荣起来的。这里是基础、是主脉、是通往胜利的关键所在。为此我们必须有至少有三条路线攻进府邸,如果低于两条,兵力绝对不够对付波尔茨子爵。”
“你们起义军的兵力够同时进攻五条路线?”
“不够,所以需要借用公会的力量。”
雷蒙德和两个教官看向你,你点点头。既然当初说了要全力支持,现在撤回前言算怎么回事。这个兵力,公会出!
而且,
事关你自己的生死存亡,你也会亲自上阵!不能把自己的脖颈交托别人之手。
你打算怎么做?
a,公会的全部战力集中在一条路线,最大程度保全我方人员的存活。
b,公会的战力分配在两条路线上,最大程度保证踏平波尔茨子爵府邸。
c,分散,最大程度减少风险,不可避免的有人牺牲,但不会太多,公会有钱把他们全部复活。如此一来,可最大限度的避免你之后因某个失当的决策导致无法承受的损失。
你将亲自进入哪条路线?
1,诶利亚贝斯子爵山庄为起点,途径官道大路,最后一道关卡是城镇的城门防御,就算有人内外呼应也颇难攻破;
2,运河的市场护卫盘查岗位起点,顺河流之下迅速猛攻至市场腹地,最后一道关卡是大型贸易区,绝对重兵把守;
3,以平民区为起点,小巷绕行至黑街,最忠最强的手下皆聚集于此,最危险也是最短路线;
4,以海崖底为起点,上行至海景观光点,地形方面前半截凶险后半截平坦宽广,突破喷泉广场即是波尔茨子爵府邸,此路线最长耗时也久;
5,自海岸线先让海盗们受到重创,然后一路正面沿着官道杀上去,从市场正门进入。这一路另有一个任务,就是吸引火力,不仅要大张旗鼓最先进攻,而且绝不能败,否则其他四路将面临敌军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