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斯跟在那位大连长后面走出兵站,心里思绪万千。他发现法尹萨尔还站在门外,正和一个满身灰尘的骑手快速交谈着。之后,奎斯才意识到那名男子腰带上缠了一条的黑色亚麻布。
当酋长转过身来时,奎斯对法尹萨尔说:“世道变了,有大事情发生了?”
“是的。”法尹萨尔表示同意,他的表情很忧郁,“咱们得走了,巴希尔过世了。”
根据习俗,荒野部落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举办两次集会。这一次,他们遵照使者带来的消息,动身前往遥远的西北部荒原,冷原的最边缘地带。
那是一处从未被任何人驯服过的蛮荒之地。即使对荒漠民族来说,前往那里也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但各个部落还是顽强坚持了下来,决意要一齐见证巴希尔的葬礼。
哈斯木部落里现在有近六百名战士,或是与其他部落通婚所生,或是多年来被部落收养入伍。
他们全副武装,骑行在荒原里。远山上吹来的寒风撕扯着丝绸旗帜,细腻的织面在阳光下好似粼粼波光。各种金银饰品在他们宽大的皮带、剑鞘或者耳朵、脖子和手腕上闪闪发光。
等待帐篷支好的这段时间,现在成了一件令人沮丧的事——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人们既不能饮酒也不能赌博。到了下午,酋长们聚在一起向冷原与废土之神献上贡品:骏马之血、金银钱币、从铸造区那些“城里人”手里夺来的精美铁剑,等等。然后他们进入树林去收集木柴,准备火葬。
营地内的妇女们正在烤制掺着碳灰的面包,以备日落时分的葬礼。孩子们都被派到了几里之外的树林边上去照看牧群,因此驻地里出奇地寂静。剩下所有人都待在帐篷里等待葬礼开始,长途跋涉之后人们也正需要休息。
奎斯独自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下午,满脑子都是这次对兵站的突袭。所有部落现在都在议论这场大胆的攻坚行动,同时嫉着哈斯木掠得的财富——不仅仅是武器和盔甲,还有大量军用坐骑和一只装满硬币的大箱子。
他很确信,肯定会有几个部落经不住诱惑,之后也会试着去掠夺其它要塞。在获得战利品的同时,顺便炫耀一下武力。就算铁匠行会已经有所戒备,开始的几次袭击大概还是能成功。
真正让他好奇的是铸造区会作何反应?在接连不断的袭扰中,或许有半数兵站都会被付之一炬,铁匠行会将不得不做出回应:要么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惩戒部落;要么缩回安全的城墙内。
之前在策划那场突袭时,奎斯曾一度认为前一种反应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在和那位阿甲大连长谈过之后,他怀疑铁匠行会可能会选择后者。只有一点他很肯定,那位安库-阿甲大连长今后只能用“安库”或者“阿甲”来作为姓氏——尹夫利特贵族在遭遇严重失败之后,都会被剥夺一部分姓氏作为惩罚,这是其先祖火元素巨灵苏丹定下的规矩。
当然,这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奎斯关心的还是在时光龙作出的预言中能够彻底毁灭乌暗主君的地方,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秘密。
年复一年,铸造区的城市随着规模不断扩张,它的发展路线却反而变得越来越孤立。
最初,管理这座城市的铁匠行会之中,占据绝大多数席位的是那些来自内层位面的元素裔生物。后来,其它一些诸如火巨人、霜巨人之类的巨人种族也加入到这座城市里。而现在,这个城市里却只有有一半恶魔血统的坎比翁族群数量在稳步增长。这很难说不是格拉兹特为了能更有效管理这个地方,而专门为其设计的一种策略。
前往那座城市的商队数量倒是没有多少减少,财富的增长从未停息,只是无底深渊其它位面的元素裔后代向这个地方的移民潮几乎完全停止了。尽管铸造区仍然凭借其制造业影响力,在加勒哈斯塔享受着格拉兹特的庇护——奎斯怀疑,这很可能是因为那位乌暗主君或许对这地方也做过预言,所以不希望有太多恶魔掺和进此地的事务中去,毕竟,在恶魔眼中,他们的同类才是最危险的——但它本身的发展潜力其实已经快要被开发到了极限。
少数还留在城里的荒漠移民偶尔会传出消息,说那里现在到处弥漫着非常不好的气氛。死亡和失踪已经成了铸造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人们对城市卫队的无能既愤怒又沮丧,城市民们对铁匠行会的期望已经让位给了一类愤世嫉俗的流言:那些大型工厂的负责人全都忙着用阴谋诡计来打击对手,他们根本不在意手下工匠及其家属们的死活。
放在二十年前,这些简直不可想象。
但是民众越是焦躁不安,铁匠行会对城市的控制就越收紧。城门被日夜严加把守,除非拿着行会元老签过字的书面证明,否则没人可以随意进出。甚至连城内大型货栈也充满了风险,铜甲军现在开始不分昼夜地巡逻游曳。
奎斯斜躺在一块靠垫上,揉着眼睛。还要多久?穿越时间线而来,他已经亲历了历史二十多年,将近十五分之一的回朔时间段过去了。可现在他还是没有找到关键的东西、可能对格拉兹特造成致命威胁的因素。
快了,他告诉自己。就快了。裂缝即将出现。要有坚定的信念,再等等。
“信念……”奎斯小声滴咕着,“……我现在还能信点什么,干等着真是让人着急。”
“冷原上没有神明,”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说道,“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自己。”
奎斯转身时将靠垫甩落一地,差点被缠在自己的袍子里——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伪装。事实上,他早就感受到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帐篷对面,坐着一名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的客人,穿着一身黑色丝袍,一条黑色亚麻布面巾裹着它那张布满棘刺的脸——与闪动的黄色双眸形成了鲜明对比。它的下巴和脖子上,隐约露出一些纹身,闪耀着轻微的法术灵光。
奎斯“吃惊”地看着它,同时还“惊讶”地开口询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位冷原之民嘲弄般地抬头闻了闻。“你要是能有位妻子再加上几个儿女,他们大概还隔着一里地就能发现我。”接着,它摊手扫过空无一人的帐棚。“根本没人替你把风,连宠物都不养一只,就这么喜欢独处?”
奎斯瞪着它。“你想干什么?”
冷原之民微微向后仰,盘腿坐好。“首先呢,你可以先做个体面的主人,请我喝点茶。”它略带傲慢地歪着脑袋。
奎斯“茫然”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说道:“我想你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这个异怪只是眨了眨它那黄色眼睛。“沏茶之前,记得在杯里放一点蜂蜜和奶。”
奎斯叹了口气,走到一个漆木托盘跟前。法尹萨尔的一个女儿不久前刚给他送来一壶茶。铜水壶里的水还很热。他一边给它倒茶,一边又翻找出了许久没有使用过的蜜罐子。至于说奶汁,他这里就真的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奎斯把一小杯甜茶放在客人面前。冷原之民双手将它捧到嘴边,使劲闻了闻,脸上掠过一丝笑容。“珍贵的饮品,”它低声说完,撩起面巾下摆,小心地喝了一小口,然后抬起眼睛看着奎斯,“谢谢你。”
“你有何贵干?”
这位客人挑起细长的眉毛。“明知故问?之前神选者安排了一次考验,现在由我来向你宣布考验的结果。”它又喝了一小口茶。“不过,有些事情咱们必须得先谈一下。”
奎斯一脸迷惘——部分是装的,部分是真不知情——他坐到了这个冷原之民对面的地毯上。“有什么可谈的?”
冷原之民隔着杯沿凝视着他。“首先,你为什么一直控制着法尹萨尔,却始终不取而代之?”